读书小女戏言欲效东坡，扬言“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稚音琅琅，宛若风摇檐铃。余闻之拊掌，忽觉满室墨香浮动，竟似春溪骤涨。某本田家子，先世操犁锄为生。犹记幼时灶灯如豆，父母箩筐间摩挲税册，指尖逐行而移，眉间沟壑深于垄亩。自某束发受书，始破混沌，乃立宏愿：愿以青编为田，以松烟作雨，耕出一脉书香。三十年来，俸钱半付蠹鱼，衙斋总伴缥缃，人笑我“架上衣冠寒似鹤”，岂知夜雨对床时，别有天地非人间。今见垂髫小女，竟自翻书问字，指《楚辞》问“薜荔兮”，指《禹贡》问“碣石踪”。忽忆东坡先生少年挥毫“发愤识遍天下字”时，料也是这般星眸灼灼。原来读书种子，不择膏腴瘠土，但得一滴晨露，自能破土参天。且铺萱纸，为书“有子厌藜藿，有儿承简编”二句。待他日桂影满庭，或见小女坐乱书堆中，拾叶穿珠，续那未尽的蠹鱼缘分——如此，便算对得起点灯的母亲，对得起催租人撕碎又粘起的，那册泛黄农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