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的子夜沉思波动到底在惩罚谁?从风险、收益到游戏规则,一篇讲透在市场里混久了,几乎所有人都会遇到一道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的选择题:A基金长期年化回报15%,但每次大盘调整,净值动辄回撤20%以上;B基金长期年化回报10%,每次调整最大回撤控制在5%以内。站在终点看,两者都赚钱;站在过程里,一个像坐过山车,一个像坐通勤地铁。大部分普通投资者最后赚到多少钱,往往取决于自己能否承受这一路上的“晃动”。很多人方向没看错,反而输在波动之中。大家口头上讨论的是“看多还是看空”,真正把人抛下车的环节却都发生在“回撤多少还能扛得住”上。表面看,这像一个“心态好不好”的问题,但从专业投资的角度,波动并不仅仅是情绪感受,而是可以被度量、被定价的东西。只看懂资产价值,只能算合格研究员;能理解资产如何波动,才是真正接近优秀投资者的门槛。在传统金融理论中,风险有一个非常明确的量化形态:未来收益的不确定性,价格的上下剧烈变化就是这种不确定性最直观的表现。评价基金绩效的核心指标之一——夏普比率,给出的逻辑是,不能只盯住收益率,而要看在拿到这份收益的过程中,承担了多大程度的波动。计算时,一般用历史收益率的标准差来刻画波动:如果一个基金年化收益为15%,无风险利率为3%,波动率为12%,那么夏普比率约为1,意味着每多承受一个单位的波动,换来一个单位的超额收益。站在这个视角,阿里巴巴近52周的波动率大约是网易的两倍,那么若要维持相似的风险收益比,对阿里的收益预期就要显著高于网易,否则就是“风险贵、回报少”。在现实定价中,这种“波动=风险”的假设体现在多个层面:红利股的股息率通常高于同期限债券收益,即便是长江电力这种稳定现金流的公用事业龙头,其股息率也要高过高等级债券,因为股价波动远大于债券价格,股东必须获得额外的风险溢价补偿。同样,许多高收益、高波动的基金,产品本身的长期年化看上去光鲜,但投资者实际平均收益却非常难看,原因就在于净值攀升阶段大量申购、深度回撤时集中赎回,时间点踩得几乎全错,而波动小的产品,反而容易在低位获得净申购,从而让持有人整体收益高于产品“账面年化”。从产品净值曲线到持有人真实收益之间的差距,本质上就是波动以风险形式呈现的结果。不过,站在价值投资者的立场,尤其是巴菲特、霍华德·马克思这类人的体系里,把波动直接视作风险的核心并不贴合真实世界。巴菲特在2008年股东大会上就讲得很清楚:评估风险时,波动率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他真正关心的是资本是否面临“永久性损失”。你完全可以找到股价剧烈波动却长期高盈利的优秀企业,也能找到股价平稳、图形顺眼但商业模式糟糕的公司。如果因为某只股票短期涨跌幅大,就认定这家公司更危险,而忽视内在价值和护城河,这样的风险判断缺乏根基。对那些资金来源稳定、持有周期足够长的投资者而言,短期波动更像一种噪音,真正让他们心惊的往往是基本面恶化、现金流塌方、护城河崩溃,或者因被迫在低位卖出而产生的不可逆亏损。从这个角度看,波动更接近一种“中性现象”,它既可以制造恐慌,也可以孕育机会,关键在于投资主体是否有能力撑过去、是否有自由选择不卖出。回头看巴菲特早年的“捡烟蒂”阶段,他对波动的态度更接近主动利用。所谓“捡烟蒂”,说的是公司本身一般,甚至带点问题,但股价便宜到极致,只要再吸最后一口就值回票价,逻辑核心就是利用向下波动带来的定价错位。巴菲特在早期致股东信中一次次强调自己的业务是“买入被严重低估的证券”,安全边际越厚,对市场无常的抵御能力就越强。从这个实战阶段可以看得很清楚,在真正的资本运用中,波动既不是必须规避的洪水猛兽,也并非可以完全忽略的无关变量。当你对企业价值足够了解,并为自己预留了充足安全边际,向下的价格波动反而会变成捡筹码的机会,这一套逻辑后来也成为众多价值类、事件类策略的共同基础。如果再把视角切换到交易层面,“波动=收益”的含义会更加直白。现实世界中,主权基金、社保、险资、年金等大资金整体偏好净值曲线平顺,高净值投资者也普遍不喜欢剧烈回撤,因为多赚一点钱对生活改善有限,一次大亏对心理和决策影响极大。这种偏好在资产定价里会自然呈现为“对波动的折价”:波动越大,想顺利卖出,就只能在收益预期上让出一截空间;波动较小的资产则可以以更低收益率成交。对风险厌恶者来说,这相当于用一部分潜在收益换取净值体验的舒适;对愿意承担波动的一方,这部分让出的收益就是可赚取的“风险报酬”。风险本身可以被视为一种商品,有买有卖,保险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被保险人通过支付保费把极端损失的尾部风险转移出去,保险公司则依靠大数法则和精算模型,把这种风险包装成自己的利润来源。当“波动”被视为风险的一种表现形式时,它同样可以被交易,最成熟的场景之一就是期权市场。对同样到期日、同样行权价的两只股票,历史波动更大的一只,其平值期权价格往往更高,期权买方相当于购买了更大的不确定性空间,期权卖方则要求更高的权利金以覆盖这份不确定性。在美股七巨头中,平值期权隐含波动率常年居前的是特斯拉、英伟达,其次是谷歌、亚马逊,再往下是苹果、Meta,最低的是微软,这很清楚地体现了市场对各自价位起伏幅度的共识。围绕“波动”本身,各类策略的用法也完全不同。最常见的定投策略,在理想情况下希望走出一条“微笑曲线”:先跌后涨。在价格持续下行的阶段,定投帮助你用同样的现金买到更多份额,而一旦价格回升,账面收益里有一部分来自于“波动拉开的买入成本差”。进一步的网格策略则几乎完全围绕波动设计:在设定区间里,下跌分批买入、上涨分批卖出,来回收取中间差价。对这类策略来说,适中的震荡最理想,单边大趋势反而有害,上穿区间容易逐渐卖光筹码,下破区间则可能被长期套牢,因此更适合有明显上下边界的品种,比如价格上下有一定限制的可转债。与网格完全相反的,是专门做突破的趋势交易。趋势交易的本质是在等待价格从区间中“突围”的那一刻,在商品期货等可做多可做空的市场中,既要判断方向,又要押注突破之后波动的快速扩大:方向和波动同时站在自己这一边,盈利速度像KTV;只要有一项判断失误,亏损就可能接近ICU。进一步走向衍生品世界,一些期权交易者甚至希望完全把价格方向的影响消掉,通过构建多空对冲组合,把标的价格涨跌对组合的敏感度压至极低,让组合盈亏几乎只剩下“对波动率变化”的暴露。波动率变大有一套玩法,波动率收缩也有另一套打法,真正麻烦的是:波动率既不动,也不按预期方向动。从更高一点的视角看,关于波动的态度大致可以分成三类。风险厌恶者认为波动就是风险,需要尽量压低,通过大类资产配置、多元组合和严格风控框架,力求把净值的起伏控制在持有人心理防线之内,他们清楚认识到资产组合结构是可控的,持有人在巨大回撤面前的反应不可控。风险偏好者更愿意正面拥抱波动,接受长期中会遭遇多次失败和大幅回撤这一现实,希望通过对方向和波动的双重下注,换取显著高于平均水平的长期回报,他们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撑过这些难熬阶段。价值投资者则把波动视为中性的客观现象,强调真正的风险来源是企业经营恶化、竞争格局逆转、资产质量持续滑坡带来的持久性损失,更多把精力用在理解商业模式、管理层、行业壁垒,对短期价格起伏保持克制和淡然。在更细的层面上,有人认为波动幅度难以精确判断,但波动方向存在某种“钟摆效应”,于是发展出基于均值回归、支撑压力、区间突破的择时系统;也有人认为价格方向极难判断,却发现波动率的高低变化具有某种周期特征,于是专注于设计方向中性的波动率交易策略。在人的一侧,有人深挖投资者在波动压力下所呈现出的稳定行为模式和情绪偏差,围绕“恐慌、贪婪、止损、追涨”等共性设计出一整套“对手盘策略”;也有人充分意识到自己同样难以避免行为偏差,将执行权交给规则和模型,用量化手段对抗情绪。综合起来看,波动不是偶尔出现在价格曲线上的异常,而是金融世界的底色。它不断提醒我们,世界持续变化,价格永远在调整预期,它逼着每一个参与者回答几个关键问题:哪些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哪些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的;哪些东西可以被相对可靠地判断,哪些领域一旦出手就是在赌运气;自己到底愿意为哪种“舒适度”付出多少长期收益,或者愿意为多少额外收益承受怎样的短期不适。真正重要的,已经不再是“波动究竟算风险还是算收益”这样的抽象问题,而是认清自己正在参与哪一场游戏:你是那个付出溢价、换取净值平稳的人,还是那个愿意承受大幅晃动、换取更多回报的人。一旦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很多关于仓位、品种、周期的选择,就会自然收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