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县西云脚裂,青天倒垂白玉阙。巨灵擘山通银河,羲和掷辔追飞雪。初疑雷公碾雹车,复讶娲皇补天裂。 我踩着星子县西的石径往山里走,藤蔓勾住袖口,指尖刚拨开一片湿漉漉的绿叶,就听见前方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不是雷公碾雹车,倒像有谁在山腹里藏了面巨鼓,每一声都震得脚底发麻,连石缝里的青苔都在轻轻颤。 抬头时正撞见云脚开裂,青天像被谁猛地掀开一角,倒垂的白玉阙簌簌往下掉光,细看才知是瀑布——素霓千丈绕着峰峦打转,转着转着就散了,化作三万叠冰绡垂在崖壁上。 循水声钻过萝径,龙湫就在眼前。潭水绿得发稠,像千年老玉被凝住了呼吸,水面浮着层薄薄的寒气,盛夏里竟让我裹紧了身上的鹤氅,指尖碰到溅起的水珠,凉得像含了口刚从冰窖里舀出的秋。 坐潭边石上,看石髓崩云般从崖顶砸下,水花溅到齿间,竟尝到太古的清泠。忽然有彩虹从涧底升起,弯弯地架在虚空,像谁用白玉砌了座楼,楼里似有仙客招手,恍惚间要唤我乘鲸而去。 夜宿山庵时,水帘声还在耳边喧腾。老和尚说这是禹凿龙门时没散尽的余韵,山脚下的樵夫却笑:“哪是龙门,这水脉通着洞庭呢,前几日起南风,我还闻着巫山云雨的潮气。” 我摸出怀里的诗卷,李白的醉墨早被山雾洇成苍苔,白居易写“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地方,琵琶弦断,荻花也零落成泥。唯有这瀑布水,从星子县西到鄱阳湖口,昼夜削着涧石,把冰棱刻得愈发锋利,倒像天地间一架永不歇手的琴筝。 第二天振衣下绝壁时回头望,那素练比来时更奇绝——松梢的晴雪还在往下洒,落在瀑流上,一半融成烟岚,一半凝成铁色。忽然懂了诗里说的“此景岂应画图传”,王维搁笔、荆浩折腰,原是这山水早活成了精魂,哪里是笔墨能描摹的? 同行的书生问要不要买幅《庐山瀑图》带回去,我摇摇头。伸手摸了摸鬓角,不知何时沾了些松针上的霜,倒像把这千丈飞瀑的寒气,真真切切藏进了发间。 他年若有人问起观瀑事,不必说银河决堤,也不必说仙客乘鲸。就指着这霜雪般的鬓发告诉他:“你看,这就是庐山瀑布的模样——它从不肯停在画里,只肯住进看过它的人心里,慢慢长成岁月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