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49年，被人民解放军打败的国民党军队，这些国军的女兵正在吃她们在大陆的最后一顿饭，饭后她们就要跨过台湾海峡前往台湾岛。 饭桌上的热气模糊了福建沿海临时营地的简陋木桌，米饭混着咸菜的味道飘在咸湿的海风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混着碗筷碰撞的轻响，每个人都在拼命把碗里的饭往嘴里塞，好像多吃一口就能把故土的味道刻进骨子里。 张桂兰扒拉着米饭，脑子里全是1946年参军时村口大喇叭喊的“保家卫国”，那时候她以为扛枪就是保护家乡，直到淮海战役的炮火把她从苏州的绣房炸到这片海边。 本来想把包袱里给未来孩子准备的肚兜刺绣带上船，苏州女兵的手指摩挲着针脚细密的莲花图案，突然又把包袱塞回床底。 船要开了，码头上的混乱让她明白，别说孩子的肚兜，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到对岸都是未知数。 李姐坐在旁边，碗里的饭一口没动，她丈夫在徐蚌会战里失踪快半年了，临走前塞给她的玉佩被攥得温热，可这温热捂不热心里的冰凉。 海面上的夕阳红得像血，美制登陆舰的汽笛声刺得人耳朵疼。 老兵王德胜跪在礁石上往海里磕头，宪兵架他的时候，他死死抱着一块刻着家乡地址的木板不肯松手。 码头上到处都是丢弃的东西，军官太太们把祖传的瓷器往海里扔，说“带不动了，回来再拿”，可谁都知道这话是骗自己的。 张桂兰被人流挤上船，回头看见没挤上来的散兵在岸上追着船跑，他们的呼喊声很快被海浪吞没。 到台湾的时候，她们被安置在竹篱笆围起来的眷村里。 张桂兰被分到陆军医院当护士，每天给伤员换药的时候，总能听见有人在夜里哭。 眷村的房子漏雨，下雨的时候锅碗瓢盆都得用来接水，有个四川女兵总在雨夜里唱家乡的山歌，唱着唱着就没声了。 李姐找了份文书的活，抽屉里压着丈夫的照片，她不敢拿出来看，怕一看就忍不住哭出声。 那时候大家还在说“很快就能打回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竹篱笆都换成了砖墙，回家的路却越来越远。 戒严令下来后，写信都得偷偷摸摸。 张桂兰试过托香港的商人给家里捎信，信封上不敢写真实地址，只敢写“苏州城外第三棵枣树”。 信寄出去就石沉大海，后来她才知道，家乡早就变了样。 有年春节，眷村里的女兵凑钱买了面粉包饺子，苏州女兵说要包出家乡的味道，可和面的时候眼泪掉在面里，饺子煮出来全破了。 大家围着破饺子吃，没人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沿的轻响。 1987年夏天，电视里说可以回大陆探亲了。 张桂兰攥着身份证手抖得厉害，她连夜收拾行李，把攒了三十年的钱都塞进包里。 本来想给家里买点台湾的特产，后来发现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父母喜欢的苏州丝绸在台湾买不到，孩子的肚兜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坐上飞机的时候，她旁边的李姐一直在哭，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 老家的村子变成了化肥厂，张桂兰站在厂门口，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枣树。 有个老人说“这里以前是张家村”，她才敢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走进村支书办公室，人家拿出档案给她看，父母早在1958年就过世了。 李姐比她幸运点，找到了弟弟，可弟弟见到她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回来”，说完抱着她哭得背过气去。 在父母的坟前，张桂兰跪下的时候，发现坟头的草比人还高，她想拔草，却怎么也拔不动，好像那些年的思念都长在了草里。 现在张桂兰住在苏州的养老院，有时候会去面馆吃碗臊子面。 老板问她要不要加辣，她说“多加点，跟当年在眷村吃的一样”。 面端上来，她尝了一口，眼泪就掉在了碗里。 不是那个味道，怎么也不是那个味道。 她现在也搞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台湾的眷村拆了，苏州的家没了，好像这辈子都在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前几天电视里说两岸要通航了，她赶紧给台湾的老姐妹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可说着说着就都哭了，谁也没提当年那碗没吃完的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