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早上给93岁的老母洗了个澡，前后不超过20分钟，刚洗完还好，自己还坐那剪指甲，一直到晚上睡觉一切都还正常，第二天早上开始嗜睡。我端着小米粥进卧室时，阳光已经爬过窗台，母亲却还歪在床头打盹。 九十三岁的母亲，最近总把铝合金盆当宝贝，说攒着卖钱。那天早上给她洗澡，她坐在小马扎上，背对着我，脊椎像把弯了的弓，水声哗哗里，她突然说："你小时候总偷用胰子，泡沫沾一脸。" 洗完澡她自己坐在藤椅上剪指甲，阳光斜斜地切过她的白发，剪刀开合的咔嚓声，比闹钟还准时。我收拾浴室时，听见她跟猫说话："小花也来剪指甲？" 第二天端小米粥进卧室时，阳光已经爬过窗台三寸。她歪在床头，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鸡。我把碗搁在床头柜上，她没反应。我伸手探她额头，不烫。又轻轻晃她胳膊，"粥要凉了"。 她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眼神像蒙了层雾。"不饿"，声音飘得很轻，说完又合上眼。前一天还能自己剪指甲呢——不过20分钟的澡，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蹲在床边，盯着她手背上皱巴巴的皮肤，突然想起上周她追着喂猫的样子，脚步虽然慢，腰杆却挺得直。是不是水太烫？还是浴室风钻了空子？九十三岁的身体，像台老座钟，谁知道哪下弦就松了？ 社区医生后来打电话说，可能是洗澡后血液循环加快，老人耗了元气，让再观察半天。我守在旁边，看她呼吸时胸口一起一伏，像风浪里的小船。 阳光移过她的脸，在皱纹里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我数着那些沟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给我洗澡，也是这样的阳光，她的手搓着我的背，哗啦啦的水声里，她哼着跑调的歌。 粥凉透了也没喝上。但我不敢动她，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稳——或许对她来说，睡够了比什么都重要。后来她醒了，喝了半碗粥，说头晕。我把枕头垫高些，她又闭上眼，嘴角带着点笑。 原来老人的世界，清醒和混沌是掺着的，像这碗没熬透的小米粥，米是米，水是水，却又分不开。当下能做的，或许就是把粥再热热点，等她下次睁开眼时，碗是温的，心也是。 窗台的阳光爬到被角时，她的呼吸匀了。我把剪指甲刀收进抽屉最底层，金属碰撞的轻响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跟着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