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本期为太原会战系列第17期。上一期主要讲述了城内的国军守军向外突围，为阎锡山等政府官员以及剩余军民打出一条逃生通道。本期将主要讲述撤出太原城的晋绥军各部分散部署到山西其余未沦陷区，继续与日军展开战斗……

（本期全文约5800字，内容较长，感谢您的观看）

陆军一级上将阎锡山离开太原，也离开了人马众多的第2战区司令长官部,带着参谋处长楚溪春及少数随从、警卫撤往晋南。沿着同蒲铁路南下的苟吉堂等人找到了长官部，却找不到司令长官，是因为阎锡山没有选择大道,而是在吕梁山区中沿小路蜿蜒南行。

按中国人的传统算法,阎锡山已经55岁了，在太原失守前不久刚刚过完生日。他出生在1883年10月8日，即农历九月初八。在1937年，九月初八是10月11日。

黯然撤离太原的阎锡山。

就在这一天，晋北原平镇被日军混成第l5旅团攻陷,守城的晋绥军第196旅5000余人仅有数百人突围，旅长姜玉贞阵亡、身首异处。阎锡山为此口占七言“全区原平战最烈，三团只还五百人,据守三院十一日,玉贞旅长兼成仁”。

这个生日也成为他颠簸的起点。阎锡山原本判断，日军大举进犯晋北，意在打通并利用同蒲铁路,因此他将全部的本钱都押在晋北,全力支持卫立煌在忻口组织会战,希望用这场防御战阻截、消耗并最终击溃来犯的日军。

然而，华北战局的变化出乎阎锡山的预料。10月10日，日军第20师团攻占了平汉铁路与通向太原的正太铁路交会点石家庄，当面的第1战区部队在不到1个月的时间里，就从河北省中部的滁沱河一线撤退到了河北省南部的漳河一线。日军第1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得以从容抽调兵力，以第20师团沿正太铁路向西进犯娘子关，直逼太原,正打在全力向北防御的第2战区侧肋上。结果，娘子关失守、忻口战局崩溃、太原沦陷。

20世纪30年代的山西省银行。

失去这座经营了20多年的城市,阎锡山不免有些难以接受。从辛亥革命开始，无论国家元首是在南京的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还是在北京的“洪宪皇帝”袁世凯、大总统黎元洪、执政段祺瑞、大元帅张作霖，他始终在太原号令全省。他也在这里决定参加北伐，从北洋政府的督军变成国民革命军的集团军总司令和国民政府的省主席。他的一切事业，无论军事、政治、文化、教育、经济．实业,全都以这座城市为中心。所有以他为长官的军政机构,无论是北洋时代的督军署、北伐时代的国民革命军第3集团军总司令部、还是抗战时期的第2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始终设立在太原。

当然，中间不是没有波折。辛亥革命时，清廷得知山西有变，立即调遣军队攻破娘子关，兵临太原城。但阎锡山和副都督温寿泉引兵离城、分别出击,将反清火种播撒到北至归绥,南至临汾的广大战场，不到半年就杀了回去。1930年，阎锡山领衔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张发奎等人组织联军反蒋,在中原大战中失败，作为盟主的阎锡山被迫下野,借日本人的掩护避居大连。次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他在山西各路军政官员的呼吁恳请之下返回五台，继而在1932年一二八上海之战后出任太原绥靖公署主任，重新成为这座城市和这个省份的主人。

阎锡山与日本人的关系，不仅为他的敌人所指责，也曾为他的盟友所非议。北洋时代,阎锡山确实得到过日本军方和政界、企业界人士的支持。他筹办工厂、矿山所需要的设施多从日本进口,开采出来的煤、铁等矿产也以日本为主要出口对象。但从1932年回到太原后,阎锡山便一直以反日面貌示人,还曾公开支持抵制日货运动、保护闹事的学生。1935年华北事变期间,他破天荒地亲自前往南京,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为他支持国民政府而非日本鼓动的“华北自治运动”做了最明确的表态。1936年,他的部将傅作义在绥远击溃日本人支持的伪蒙古军后，他公开表示嘉奖。显然，在1937年这个时间点上，他并不想再与日本人有什么勾结,也不再是日本人拉拢的对象。

第三次离开太原,阎锡山已经驾轻就熟,做好了许多准备。日军包围太原之前,他已经将家底转移到了运城，仅山西省银行、绥西垦业银号、铁路银号等金融机构转移过去的现洋就达588万元，各种辅币、纸币3800多万，生金2700余两，白银14万余两。

傅作义

进入晋西南后,他先在隰县大麦郊落脚，之后转往司令长官部和卫立煌前敌总司令部的驻地临汾。但他没有和司令长官部驻在一起,而是在城西北约20公里的东涧北村外西沟一座六孔土窑住下。在这里,他下令各部队收容整顿,建立起一条横跨汾河两岸的防线;下令各级政府官员积极为军队购粮、征夫、征兵;还下令以他为总会长的“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积极活动起来，发挥守土自卫作用。临汾变成了山西的战时省会，也变成了第2战区继续抵抗的核心。

阎锡山曾在日记里安慰自己，“离开太原是战略”。从此后的一系列行动来看,他始终相信自己会杀回太原,这信念像一团火苗，要继续燃烧一段时间才会逐渐衰微。

卫立煌

从太原突围的陆军二级上将傅作义也抱着同样的信念。傅作义素有常胜将军之誉，最后一次失败发生在7年前中原大战时期。不过,虽然在太原再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果,却有一件事让傅作义稍感欣慰。中原大战时的对手，南京政府军的津浦铁路沿线总指挥刘峙,在前不久的对日作战中一败涂地。不仅打了败仗,还因长距离的撤退被报界冠以“长腿将军”的绰号，成了无能的代名词,可谓身败名裂。自己虽然丢了太原，至少在名声上还是力战而退,没有刘峙那么难看。

藏在傅作义心底的还有一个小秘密。他经营多年、视为基本地盘的绥远,在日军和伪蒙古军的进犯之下已经沦陷大半。省会归绥、重镇包头相继失守，眼看全境不保。更让他担心的是、此刻活跃在绥西、绥南的资深将领颇有其人，江桥抗战的英雄、东北挺进军总司令马占山，东北军的宿将、骑兵第2军军长何柱国,以及中央军的骑兵第6军军长门炳岳,各个都有竞争省主席的资历、也都有通天的门径,随时可能攫取他的根据地。

太原失守后,傅作义向西南方向退入吕梁山区,在中阳、离石整顿部队。他很清楚,绥远即使只剩下西南一隅，依然是陕西、甘肃、宁夏大后方的屏障。日本人兵力不足,不可能在茫茫草原上投放太多兵力,在这里为日军看家护院的还是他的手下败将——伪蒙古军。依靠多年经营的基础，只要他能够回到绥远,便有机会重整各路部队、联络蒙古王公，与日军、伪蒙古军周旋。有机会还要一展身手，博取更大的胜利。为了这个目标，他正在等待时机。

阎锡山撤退到大麦郊时、曾在日记里写下“十日之间大麦郊、殿后原非畏人嘲，晋绥全军无消息,收容之责岂容抛”,阎锡山虽然负有收容之责,但他对晋绥军之外的部队,更多的只是指导，实际担负起指挥任务的则是卫立煌。

这一年,陆军上将衔中将卫立煌40岁、正是精力最旺盛、进取心最强的年纪。他原是孙中山的卫士，后来逐级晋升、在北伐时已经是一名团长。在随后的征战中，他以功绩和能力取得了今天的地位,与出身黄埔教官的中央军嫡系将领顾祝同、刘峙、蒋鼎文、陈诚并称“五虎上将”。

卫立煌有一个专属绰号“嫡系中的杂牌”，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卫立煌出身行伍，没有上过军校,也没有当过黄埔军校的教官,在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为主的军界高层中没有同学提携，和中央军的骨干黄埔学生只有上下级关系而没有师生之谊,很难吃得开。或许正因为如此，蒋介石才选派他到山西，用自己中央系小杂牌的身份，来与全国最著名的地方实力派打交道，协调指挥来自四川、山西、河南的各路杂牌军。

卫立煌根据各集团军、军、师汇报的11月9日命令执行情况,于11月15日下达新的作战部署:

一、骑兵第1军，应以一部于文水附近及汾阳东北地区活动,妨害敌由太隰公路及汾阳至离石大道进攻，其主力仍在广武镇（雁门关外)、静乐（忻县西80公里)间服行前任务。

二、第13军，应确占子洪口及其以南地区，与第18集团军及第22集团军切取联络，阻敌由白晋公路南下，以掩护本军右侧，并极力在太谷、平遥间游击。

三、第22集团军，应以一部扼堵三岔沟、平道头、马跑泉以南各隘口，阻敌南下，并极力在平遥、介休间游击。主力限于18日以前集结沁源东、西一带地区。如敌由白晋公路南下，应随时协同第13军夹击之。

四、第2集团军(欠第3军之第12师)附第15军及第34军，应确占韩侯岭东、西之线，拒止沿同蒲路南进之敌。

五、第19军附第61军、第68师、第71师、第73师，及独立第2旅、独立第3旅、独立第7旅各旅，集结(于）石口镇，一部确占兑九峪、大麦郊各隘口，并领有双池镇、石口镇以南地区，阻止沿汾河公路南进之敌，并极力向孝义、汾阳以东之线游击。

六、第17军（欠第21师)附第177师之第529旅及第17师，应确占吴城镇要点及其南、北之线，阻止由汾阳、军渡大道西进之敌。

七、第14军附第94师，集结汾西附近。

八、第47师向赵城集结。

第2集团军、第15军和第34军守备的韩侯岭，是卫立煌选定的防御主阵地。韩侯岭又称韩信岭,位于霍县以北，灵石县城以南，隔断太原盆地与运城盆地的山岳地带之中。同蒲铁路南下经过介休县城后不久，便会遇到连绵不绝的山峰,越过山谷中的灵石县城，才会抵达这里。

韩侯岭

狭义的韩侯岭只是一座山。当地故老相传，西汉初年,高祖刘邦讨平代王陈豨之乱,班师途中行经此地时,收到皇后吕雉送来的木匣,里面装着淮阴侯韩信的首级。韩信与张良、萧何并称汉初三杰，为刘邦帝业立下汗马功劳。刘邦击败项羽之后，对当年的老伙伴特别是擅长用兵的韩信倍加猜忌，先将他由齐王降为淮阴侯,又借故收押在牢里。旧部陈豨叛乱，韩信被留守长安的吕雉认为有呼应的嫌疑，命人杀死在长乐宫中。刘邦检视之后、下令将韩信首级就地安葬,便有了韩侯岭的山名。至今，山上还保留着一座韩信祠,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吟咏此山的诗句颇为不少。

卫立煌部署的韩侯岭主阵地以此前第34军修筑的工事——南关镇、韩侯岭、仁义镇一线为核心，向北延伸到灵石以北、介休以南的山区与平原交界地带。由孙连仲第2集团军及第3军担任守备，并向灵石县城及县城以南的孙家山至荡荡岭一线派出警戒部队。在主阵地西北,第l5军在秦王岭建立守备阵地。主阵地以东的绵山地带，北部由汤恩伯第20军团在子洪口、王和镇担任守备,南部由邓锡侯第22集团军在沁源县城东西地区守备，以第41军位于沁源、三乂沟、马跑泉一线，并向北延伸的章源镇、分水岭一线。整个防线呈反V形的口袋之势，可以对沿同蒲铁路南下的敌军予以夹击。第14军、第94师和晋绥军第34军在韩侯岭主阵地以南、汾西以东至霍县以北一线担任纵深守备、第9军在新绛、稷县、赵城担任预备队。

在秦王岭以西,兑九峪、隰县、乡宁等地,由晋绥军第19军、第61军和第71师等部担任守备任务，构成韩侯岭主阵地的左翼，并向北延伸到汾阳、文水。在绵山以东，第47军守备o亭、长治以及从河北南部进入山西的重要通道东阳关。

太原失守前,日军华北方面军判断平汉铁路沿线的宋哲元第1集团军部队有反攻石家庄的企图,曾命令从娘子关入晋的第20师团在太谷以北集结，准备返回河北省作战，在井陉集结完毕准备入晋的第108师团第104旅团转回平汉铁路方向。攻占太原后,日军华北方面军于11月15日再次调整部署,明确第20师团负责山西北部作战、改由第5师团沿正太线开赴石家庄,随后又转移到山东参加津浦铁路沿线作战。

1937年12月18日，驻石家庄的日军第1军司令官香月清司根据华北方面军指示，向包括第20师团在内的4个师团下达了发动“河北线定战”的秘密指示。这里的“河北”并非行政意义上的河北省,而是地理意义上的黄河以北，日军第1军所准备攻占的地域也分为两块，分别是山西南部的运城盆地（日方称之为蒲州平原)和河南北部的新乡平原。接到指示后,各师团立即开始进行作战准备。

在太原失守之后到决心南犯这段时间内,侵晋日军也没有完全停止行动。11月24日，日军第20师团约千人自太谷南下,进攻第89师529团防守的子洪口阵地。汤恩伯接到前线团长罗芳珪的汇报后，下令部队坚决抵抗。他还特别声明,如有擅自撤退者以军法处置,张志便是先例。经过一昼夜的战斗，日军未能突破第529团阵地。战局稍稍稳定后,汤恩伯派第89师第265旅旅长吴绍周带2个营取道子洪口东北,向来犯日军的侧背实施反击。日军这次出击原本只是为了保障占领区的小型攻势,没有投入太多兵力,发现局势不利后便主动撤退了。

吴绍周

随后,吴绍周将所属部队编组为多个轮袭队，接连袭击同蒲铁路沿线各据点的日军。汤恩伯还令第4师对平遥、太谷、祁县一线做出反击的阵势。日军第20师团在不断的袭扰下，向北收缩至太原、榆次一线。协同汤军团作战的川军第122师师长王铭章迅速率部北上，一举收复平遥县城。

在子洪口战斗和收复平遥之前,活动于太原以西的骑兵第1师一度收复交城县城，开入山西的、由中共领导的第18集团军所属部队也在这一阶段取得不少战果。阎锡山眼见游击作战颇有成效，决心“干一票大的”。12月23日，第2战区司令长官部向军事委员会提交了新的作战计划，准备在全省发动游击战。1938年1月3日，军事委员会核准了这一作战方案,其要旨如下:

第1行政区(晋东北阳高、浑源、广灵、灵丘、平定、阳寿、榆次等县）为第1游击区，以开入山西东北部的第18集团军担任，在敌后发动广泛的游击战;

第2行政区(晋西北大同、左云、右玉、朔县、宁武、静乐、保德等县)为第2游击区，以活动于该地区的骑兵第2军及其第1军一部担任，并相机策应绥远方面的作战;

第3行政区（晋东辽县、榆社、沁县、沁源、武乡、襄垣、黎城等县)为第3游击区，以第3军、第169师担任，第3军还要负责破坏子洪口至沁县及祁县至平遥间道路;

第4行政区(晋中及晋西太原、清源、交城、文水、孝义、离石、中阳等县)为第4游击区，以第17军、骑兵第1军一部担任，第17军负责破坏汾阳至军渡间道路。

第5行政区(晋东南长治、平顺、陵川、高平、长子、晋城、阳城等县)为第5游击区，以第2集团军、第13军担任，并掩护黄河北岸及遮断同蒲路南段交通。第2集团军负责破坏平遥至霍县及高平至曲沃间道路。

第6行政区(晋西临汾、霍县、赵城、洪洞、蒲县、隰县、乡宁等县)为第6游击区，以第35军担任,并负责掩护黄河东岸安全;

第7行政区(晋西南安邑、侯马、汾城、河津、闻喜、平陆、临晋等县)为第7游击区，以第14军、第47师、第94师担任，负责掩护陇海路交通。第14军负责破坏霍县至洪洞间道路。

匍副前进中的第20军团士兵。

除此之外,还规定了第61军破坏洪洞经临汾至闻喜间道路,第19军破坏交城经汾阳、石口、隰县、蒲县至临汾间道路,第47军破坏东阳关迄晋城及沁城至长治间各段道路，第9军破坏曲沃至禹门间道路，第85师破坏闻喜至运城间道路,第21师破坏运城至永济至风陵渡间道路等一系列破路任务。

这个计划气势磅礴,却欠缺实施的具体方略,甚至被批评为异想天开。但是，从鼓励新败之师恢复士气的角度来看、也不失为一个积极的谋划。只是这一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便被军事委员会新的作战方案所代替。更可惜的是，后者也很快被日军的行动摧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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