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跨亚、欧两大洲的土耳其97%的领土与87%的人口均位于亚洲部分。土耳其人的语言文字、宗教、传统风俗等各方面都更接近于亚洲文化。可土耳其早在1963年就与欧盟的前身欧共体签署了协议。从1987年起土耳其开始申请加入欧盟。此后土耳其持续数十年如一日申请加入欧盟。可土耳其现任总统埃尔多安却一反此前土耳其历届政府的西化改革转而拥抱土耳其人传统的伊斯兰宗教信仰。
土耳其人建立的奥斯曼帝国是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横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帝国。奥斯曼帝国时期土耳其实行政教合一的制度:奥斯曼帝国苏丹兼任伊斯兰教哈里发。这实际上相当于把世俗君主和宗教领袖的权力合二为一。奥斯曼帝国600多年的封建统治于1922年终结。1923年10月29日土耳其共和国宣告成立。凯末尔成为土耳其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凯末尔在土耳其实施了一系列的西化改革。
土耳其以欧洲国家法律为蓝本制定了民法、刑法、商法三大法典,用拉丁字母代替阿拉伯字母拼写土耳其文,用西式服装、西式礼节代替传统伊斯兰服饰、伊斯兰礼节......凯末尔在土耳其确立了共和主义、政教分离的政治原则。1928年颁布的《土耳其共和国宪法》规定土耳其是一个世俗、民主、法治共和国。土耳其一度是伊斯兰国家中世俗化程度最高的:1934年土耳其通过修改宪法赋予女性投票选举权。
土耳其此举甚至要早于法国、瑞士等欧洲国家的同类举措。凯末尔在推行世俗化的同时也致力于国家经济的现代化建设:1934年土耳其效仿苏联开始实行五年计划。此后土耳其政府直接投资兴办一系列企业。土耳其以“国家主义”为指导思想的经济政策促进了民族工业的发展。这不仅使土耳其比较顺利渡过了1929年至1933年的世界性经济危机,而且为建立独立自主的民族工业奠定了基础。
从1924年到1939年土耳其修筑了近4000公里的铁路,全国铁路总长也达到6950公里。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凯末尔就是要用经济的发展、民生的改善来巩固世俗化改革的成果。在土耳其这个绝大部分人口信奉伊斯兰教且历史上经历过长期政教合一统治的国家搞世俗化改革其实面临着诸多艰难。凯末尔甚至当众表示:“谁敢阻止土耳其世俗化就通通送他们去见真主。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凯末尔为实现世俗化改革的目标不惜动用军队强行解散议会、镇压宗教势力的反对活动。1938年凯末尔临终前留下遗言:“如果将来土耳其出现由世俗化转向伊斯兰化的倾向,那么军方可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从此军队就成为了捍卫土耳其世俗化的核心力量。凯末尔的世俗化改革在本质上是一场精英主义运动。改革局限于精英阶层和中心,而没抵达民众和边缘。凯末尔当年是用强势的铁腕手段压制了反对意见。
反对意见被压制不代表反对意见就消失了。在土耳其国内对凯末尔的世俗化改革其实一直存在不同意见。1946年以后土耳其开始实行多党制、普选制。在此后的历届大选中凯末尔创建的人民党没一次赢得选举,而赢得选举的往往都是偏向伊斯兰化的政党。可想而知这样的政党上台后势必会尝试使土耳其恢复伊斯兰化,但有两点制约了他们这样做。虽说这些政党内心都存在伊斯兰化倾向,但他们毕竟是通过全民直选上台。
他们所继承的是凯末尔所开创的土耳其共和国的政治法统。世俗化是凯末尔这位开国“国父”所定国策。凯末尔作为挽救土耳其的民族英雄、“国父”是不能否定的,那么如何才能在不否定凯末尔的前提下推翻他所主导的世俗化国策呢?另一方面凯末尔当年的政治遗嘱实际上赋予了军队监督民选政府的权力。如果政府敢阻碍土耳其世俗化,那么军队就很可能打着“国父”遗志的旗号造反。
1960年、1971年、1980年土耳其军队三次以捍卫世俗化的名义发动政变。在1960年的政变中时任土耳其总理曼德列斯还真就被军方送上三尺白绫去见了真主。有这种前车之鉴当然会使那些想让土耳其重新伊斯兰化的人慎之又慎。1998年4月时任伊斯坦布尔市长埃尔多安当众吟诵《古兰经》里的诗句:“寺院是我们的军营,圆顶是我们的头盔,尖塔是我们的刺刀,信仰是我们的士兵”。
土耳其国家安全法院随即以“发表煽动宗教仇恨言论”为由判处埃尔多安10个月监禁且5年内不许从政。可就在禁止从政的五年期限刚满的2003年9月埃尔多安就成为了土耳其总理。2014年8月10日埃尔多安当选土耳其第12届总统。从此他一直执掌这个国家到如今。在埃尔多安上台前土耳其已经历近百年世俗化与伊斯兰化的博弈。土耳其的凯末尔改革与日本的明治维新、我国的洋务运动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希望通过学习西方实现国家的富强。
当时西方国家在技术层面、制度层面确实领先亚洲国家太多了,所以亚洲国家要想实现自立自强就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可“西化”与“现代化”在本质上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亚洲国家必须学习西方的先进经验,但却不可能完全照搬西方的模式。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摆脱自己的历史文化。西化与本土主义必然会发生碰撞摩擦。土耳其曾数十年如一日申请加入欧盟,但欧洲国家却始终视土耳其为异类。
欧盟内部对是否接纳土耳其这样一个伊斯兰大国始终存在分歧。几十年申请仍被拒之门外使土耳其失去了加入欧盟的信心和耐心。屡屡碰壁使越来越的土耳其人对融入欧洲逐渐失去希望。这恰恰为埃尔多安这样的人鼓吹重新拥抱伊斯兰主义提供了民意土壤。在2003年埃尔多安成为总理前土耳其的宗教学校学生不过6.5万人。到了2013年土耳其的宗教学生已多达65.8万人,到了2016年更是增长到120万人。
当年凯末尔为土耳其设计的政治格局就是让军队和政府互相牵制。只要政府一露出想搞宗教化的企图就可能引发军事政变。2016年7月15日土耳其武装部队总参谋部一些军官发动了一场针对埃尔多安政府的政变,可这次埃尔多安政府成功平息了政变。此后埃尔多安趁机对军队、学校、法院等世俗派机构展开清洗:数千人被捕,部分世俗派流亡海外。一直在土耳其捍卫世俗主义的军队至此被埃尔多安政府掌控。
不过埃尔多安要让土耳其重新宗教化仍面临一些阻力:首先埃尔多安本身是通过正常的选举程序成为总统的。他所继承的仍是凯末尔所开创土耳其共和国的政治法统。埃尔多安上台后虽搞出不少宗教化措施,但土耳其从国家政体来看仍是一个世俗国家。迄今为止土耳其宪法并没规定国教。尽管这个国家大多数人都信奉伊斯兰教,然而伊斯兰教在土耳其并不存在法定的国教地位。
自凯末尔时代起土耳其的世俗化进程已持续百年。虽说土耳其国内对世俗化始终存在不同意见,但世俗化的确在很多方面改变了这个国家:在土耳其有超10万女性从事风俗工作;土耳其人在非公众场合吃猪肉是被允许的;土耳其人在海滩游泳时候是可以穿比基尼的......这些在伊朗、沙特等伊斯兰政教合一国家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土耳其要由一个世俗化国家变成政教合一国家意味着很多土耳其人必须改变自己打小形成的生活方式。
其实即使是像埃尔多安这样的宗教主义者现在都未必还能严格遵循教义生活了。埃尔多安所代表的只是土耳其国内的一派政治势力,但土耳其国内还存在另一派主张世俗主义、脱亚入欧的政治势力。土耳其申请加入欧盟虽屡屡碰壁,但土耳其的确需要欧洲的市场和技术。如今在欧洲国家分布有600多万土耳其移民。如果土耳其变成政教合一国家势必会引起与欧美国家关系的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