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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又有一批幼儿园关停。
安徽省阜阳市临泉县,50所民办幼儿园终止办学冲上热搜。
这件事非常具有风向性,几乎和我们每个人有关。
临泉,一个名字听起来诗情画意然而内核却非常沉重的县城,因为这种方式再次为世人认识。
临泉县位于黄淮平原,人均GDP在经济不是特别发达的皖北仍然排名倒数,凋敝匮乏是这里的底色,和我国成百上千个县城一样平凡无名。
它的体量非常大,共计5个街道、23个乡镇,拥有户籍人口229.3万,号称中国“人口第一大县”。
人多并不代表富贵,临泉还有另一个身份,中国劳务输出第一大县,有60多万人常年流散到全国各地。
早些年,这些背井离乡的临泉人以收废品和搓澡为生,他们用走南闯北的沉默来对抗命运的吝啬。
如今,这些群体已经伴随产业升级的律动实现职业路径的跃迁,比如有一群人紧紧抓住互联网的产业末梢,黄袍加身成了骑手。
根据美团的数据统计,600万美团骑手中有6万多人来自临泉,临泉籍骑手的数量位居全国第一,基本每一个外卖骑手都有几个来自临泉的同行。
因而,临泉也是我国著名的骑手之乡。
在临泉,人们依然信奉知识是改变下一代命运的重要出路。
很多人都会把孩子送到乡镇以上级别的幼儿园,希冀孩子们有不输同龄人的教育起点,不再重蹈父辈的苦难覆辙,这也带动了临泉学前教育产业的繁荣。
最鼎盛的状况出现在2020年,这一年临泉县新增幼儿园45家,总数达到422家。
但,变局从今年开始出现。
今年8月,临泉县教育局发布公告,50所民办幼儿园终止办学。这个数字占2022年全县幼儿园总数的11.8%,占全县民办幼儿园总数的24.5%。
其中,12所幼儿园申请终止办学,38所幼儿园无实际招生、办学行为,办学许可证已到期。
总而言之,这些幼儿园的关停核心原因在于生源不足。
值得注意的是,12所申请终止办学的幼儿园中,很多都是2021年以来才登记注册,最晚注册的在2022年6月。
他们原想捕捉新生儿入园激增的时代风口,然而没成想却站在生源锐减的高岗。没坚持一年便关停止损,可见临泉幼儿园生源形势之紧张。
幼儿园生源减少背后的主因是人口的减少。
临泉县政府今年2月的数据显示,全县2023年在园幼儿5万8243人,比去年减少9.2%,已是连续第四年减少,且降幅突然加大。
一般来说,经济越是欠发达的地区,出生率的表现往往出色。
当临泉这种曾经以生娃著称的生育主力县城,都已经出现数据下滑,可以更真实传导出当下生育状况的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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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幼儿园关停潮的不只是临泉县。
今年7月,临泉隔壁的人口大县阜南县教育局连发两条公告,宣布共有20所幼儿园终止办学。
今年9月,福建漳州市龙海区17所幼儿园终止办学,占该区2022年幼儿园总数的7.8%。
今年11月,海南海口市四个区共有33所幼儿园停办,占全市民办幼儿园总数的6.4%。
身边也不乏这种案例。
一位坐标新郑朋友家的小朋友,在开学季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准备闪亮登场的时候,同样遇到了幼儿园倒闭的清场,结果哭的稀里哗啦再去重新找新园。
根据教育部发布的统计数字,2022年,我国幼儿园减少了5610所。这个数字公布时社会面波澜不惊,预计今年关停数字还会取得新的突破。
随着出生人口的下降,幼儿园的招生变得越来越困难。
一些一线城市往年需要打破头抢名额的幼儿园,虽然没有惨淡到关闭,但也在开学季之前破天荒低下高傲的头颅,通过各种渠道释放仍有空余学位的信息。
一旦幼儿园招生数量减少,学生缴纳的保教费自然就会减少,当收入无法覆盖教师薪酬及日常运营成本,并且无法开辟新的生源,那么这些幼儿园的关门只是时间问题。
小小幼儿园不仅有孩子们的治愈微笑和挖呀挖的岁月静好,他们的生源变化也与社会人口结构的变化息息相关。
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自2016年全面二胎放开后,众多家庭的二胎需求短时间集中释放,我国出生人口数量被重新拉回到一个小小的生育高峰。
但自从2017年开始,政策乏力的后果尽显。
全国出生人口开始呈现建国后罕见的持续多年直线下滑,以每年100万到200万的减幅匀速下滑,从2016年的1883万人减至2022年的956万人,跌幅近半。
900多万是什么样的概念?
做一个直观的对比,在战火连天的1940年,我国的新生人口就是900万左右。
这些锐减的人口都是当下幼儿园无法弥补的生源。
按照幼儿园的人适龄前推,今年招生的主要生源2020年出生的幼儿,2020年出生人口为1200万人,相比2016年的出生人口已经少了1/3左右,如此势必会导致幼儿园资源的过剩。
然而,这已经是近三年来最漂亮的生育数据,预计今年幼儿园人数是未来十多年人最多的一届。
蝴蝶的翅膀正在轻轻扇动。
随着幼儿园的关停拉开序幕,出生率下降的后果会逐渐波及到小学、初中、高中以及大学。
今年小学的招生生源主要是2017年出生的孩子,刚好碰上放开二胎的生育高峰,按照出生人口变化走向,今年也将是小学的入学最后高峰。
预计到2026年,今年幼儿园面临的生源危机将传导至小学。
而这一切只是趋势的开端。
有关专家推测,到2035年,我国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将减少3000万。
随着人口不断向城市集中,会有越来越多的四五线城市复制临泉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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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轮幼儿园关停潮,还为我们展现了更深刻的社会图景。
比如这次倒下的多以民办幼儿园为主。
过去二十年来,由于生育率的逐年增长以及经济形势的突飞猛进,民办幼儿园数量出现猛增。
2012年,民办幼儿园的人数首次超过公办幼儿园的人数。
整个学前教育行业一片花团锦簇,名目繁多的教育集团层出不穷,连带着整个幼师专业的招生也变得红红火火。
转折出现在2017年,当时全面二孩政策落地不久,威力犹存,社会上关于入园难和入园贵的呼声高涨,在此背景下,教育部开始牵头发展普惠性幼儿园。
有关部门当时提出一个指标,到2020年,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要达到80%左右,公办园在园幼儿占比要达到50%左右。
并且,将这两个指标纳入地方政府的考核与问责体系。
于是,全国各地就以各种方式大干快上兴办普惠性幼儿园,包括收编优质民办幼儿园,公办幼儿园迎来大扩张。
然而,2017年也正是我国出生人口数量的拐点,幼儿园的扩张刚好撞上少子化的风口。
于是,大量学前教育资源配置和人口结构变化出现错配,关停潮随之而来。
尤其是一部分教育质量不够硬,办学定位不合理,没有集团依靠的民办幼儿园抗风险差的属性暴露无遗。
一切都像极了地产行业当年曾经经历的模样。
因而,幼儿园关停潮的出现并不只是生育基本面的问题,还关系到人口流动、资源配置、人口动态变化下政策前瞻性的结构性问题。
目前来看,并没有太多好的应对策略。
主线因素生育问题,放开三胎的政策祭出后,育龄群体反响平平,最真实的回馈是生育率曲线不为所动,而至于鼓励生育的组合拳迟迟没有直击灵魂,暂时无解。
支线因素的资源错配问题,倒是可以借鉴新加坡等国的模式搞幼托一体化,将关闭的幼儿园改办成早教托班,但这并无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长链条的小中高大关闭问题。
更长远来看,民办幼儿园关停潮只是序幕。
未来,几乎所有围绕孩子做文章的产业链都会受到直接冲击。
从产科医院、母婴服务、早教机构、兴趣培训、儿童服装等产业链前端,再到小中高学校以及围绕于此的形形色色的服务,他们是构建国民经济的一个个鲜活细胞。
可以预料,基本上孩子到了哪个年龄段,那个年龄段的相关产业都会重新迎来一场洗牌。
随之而来的还有我们过去习惯叙事里,那些关于人口红利和高增长等名词的消失。
而这些桩桩件件,共同构成了我们必须经历的时代变革。
至于我们这些广泛又普通的大众,唯有在人口负增长的大时代里,学会做时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