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人的语境中,智与智慧是两个概念。
我们在生活中常会遇到小聪明的人,你说什么他都能插上嘴,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更要命的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范,常用语为:你不懂,我曾经指出过。
这种人不能说不聪明,却得不到尊重,因为这种聪明只能叫做“智”,算不上是大智慧。老子治天下有两大法则,叫做:绝圣弃智。可见“智”不但不是大智慧,而且极不可取。
那什么才算是大智慧?
庄子在《应帝王》中讲了一个寓言故事,一位叫齧缺道家学人,问道于大师级的高人王倪;他一口气问了四个问题,哪知,王倪大师是四问四不知。
这让齧缺倍感兴奋。
齧缺认为,连王倪大师都被问住了,可见自己提的问题太深刻了,所以兴奋,他立即跑去告诉了自己的老师蒲衣子。蒲衣子在上古的传闻中,八岁就做了皇帝,当然是有智慧的人。
齧缺问了什么问住了王倪大师?
《应帝王》中并没有直说,不过在《知北游》中有一个相关联的故事,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先生,应该读做智先生,是一位有聪明的头脑,谈不上智慧的先生。
智先生向无为谓老师一口气请教了三个问题:
第一,如何思考,才能认知道?
第二,如何相处,才能合于道?
第三,如何寻找,才能得于道?
无为谓,这名字起的已经是一无所谓了,果然,他什么也没回答,不是那种玩深沉不回答,是根本不知道从何答起。智先生把这事跟黄帝学了一遍,黄帝回答说:
第一,道不需要去思考;
第二,道不需要去相处;
第三,道也不需要去寻找。
为什么如此消极?
因为道是绝对的存在者,道本来就与你同在,你本来也不过是道的一个化形。思考、相处、寻找多余的废话。
王倪的四问四不知,与智先生是同一个故事的翻版,说的还是:绝对的存在者不能去下定义。
老子《道德经》第一句话就说: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古人的语境中,不可名,就是不可下定义。道不是不能谈,但是,要回答道是什么?天下无人能答,只要回答,一定是盲人摸象,一定是错的。因为道就是整体,谁又能把一个无限的整体“摸”出来?
人类社会讨论了几千年,古往今来,产生过众多的哲学流派,也没说清楚这个“绝对的存在者”到底是什么?宗教就不去追问了,权当是一种信仰,是不言而喻的存在。至于道,我们很愿意相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道,只是它太谦虚了,永远不会呈现在于我们的面前。
中国哲人有一种达观,不问东西,像西方人对待上帝一样,也是把道当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对象,不去证明,也不用证明;所以,才会有了庄子这种哲学怪咖的智慧,你问他道是什么?他一问四不知,而这不知才是知。是知其不可下定义,这就是哲学的智慧:绝对的存在者不可下定义,也无须下定义。
四问四不知不完全是一个哲学的命题,也是道家做人的一种风范。
看看蒲衣子又是怎么教导弟子齧缺的: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
蒲衣子说:舜比不上伏羲氏,舜借仁义之名获得了老百姓的拥戴,这个境界不算高。为什么呢?因为仁是一种主观意志的强加,有大仁就一定有对立面,就一定有大盗,天下怎么可能太平?
这就是老子说的“天下皆以美之为美,斯恶矣”。让人人都做雷峰不实际,儒家的言教并不是治理天下的好办法。
那伏羲氏又是怎么治世的呢?
蒲衣子说:伏羲氏睡卧时一副神游体外的样子,醒来也是那样悠游自得;因为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是与非,不用去争论什么是真理,完全与天地打成一片,自然而然。伏羲氏不仅超脱于人间的是是非非,甚至连自己是谁也可以忘怀,你把他看成是一匹马,那你就看成一匹马好了,你又要把他成一头牛,那你就看成一头牛好了,所有的人都把他看一头牛,他也无动于衷,依然是那么质朴,这就是真人的性情,没有觉得别人是错的,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对的。
庄子回答了什么吗?
好像没有回答什么,为什么道不可以回答呢?
庄子没回答什么吗?
好像又回答了什么。
道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有真有情,破了人生的是是非非,物我两忘,这大约就知晓了何为道、顺应了道、并与道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