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隗纪念馆
民国二十九年(1940)至三十四年(1945),郭仲隗任第二、三届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并当选为驻会委员。
民国三十二年(1943)、三年,河南大饥荒,郭仲隗在重庆为民请命,斗胆“大闹粮食部”,带着河南人民吃的十种“观音土”直呈各院部长,哭诉灾情,揭露真相,一时间被舆论视为“青天”。
郭仲隗
他嫉恶如仇凛然刚正,不惜“大骂参政会”,迫使政府视察河南,免了田赋,停止征粮,救黎民苍生而置个人生死荣辱于身外。
民国三十三年(1944)四月,日军大举侵犯豫中、豫西,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临战溃逃,为逃避罪责,汤恩伯诬陷河南民众,嫁祸于中原人民。从重庆返回郏县寄寓的郭仲隗,仓皇避难伊阳、伊川、宜阳等地深山友人处。耳闻目睹,饿殍遍豫,十室九空,“水、旱、蝗、汤”祸害累累,白骨露于野,惨不忍睹,河南民众挣扎在生死边缘,命悬一线。
国民参政会大会即将于是年九月初在重庆召开,忧心如焚的郭仲隗宵衣旰食,愁肠百结。从逃难地按期抵达重庆,叠嶂尖峰,回峦古道。关山险阻,炮火连天,又谈何容易。
“抄小路,翻绝壁”,58岁的郭仲隗必须要翻越伏牛山最高峰。让我们把目光暂且投向一个地方。河南省南阳市西峡县北部山区、河南省第二高峰——犄角尖(海拔2212.5米,原属于嵩县、内乡界山,后属于西峡、栾川、嵩县三县界山,今划入栾川龙峪湾风景区)脚下、八百里伏牛山主脉——老界岭腹地,有一个太平镇。
烟霞云渺渺,松柏路森森。环湾深涧下,孤峻陡崖边。巍峨高大的老界岭山系成为一条划分南北气候、生物地理群落、长(江)黄(河)流域的自然分界线。这里的旅游,如今火爆出圈,周边有老界岭、龙峪湾、白云山等景区。渑池至淅川高速穿山而过,交通快捷。而在当年,却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1944年的伊川→伊阳→嵩县黄庄,除了要突破敌人枪刺刀尖的封锁,还必须翻越翻越峭壁绝崖,才能到达内乡县境太平镇(当时无栾川县、西峡县建置)。
前辈为什么要翻越伏牛山?因为不这样,从他住的地方,没法子去到重庆。除了伏牛山天险,无路可走。因为其他能够到达重庆的地方,到处都成了日寇敌占区。内乡以南,襄阳到重庆最近,但国军和日寇处于惨烈的相持中。只有到了内乡,沿着楚长城西线,走西峡口,经秦岭武关六百里古道(商於道、商山道、商州道),转这么一个大湾子,才能到西安、宝鸡,再飞往重庆。为着“我要为河南老百姓说话”的信念,前辈“走生平未走之险路,出生平未出之大汗”。
黄庄位于嵩县东南部外方山腹地,过了黄庄去内乡,层峦叠嶂,山重水复,无径可循,让人心惊胆战。郭仲隗挑战极限的拉绳攀岩、穿山越涧便开始了。找向导指引地标,问山民猎户地情,餐风露宿,储备翻山越岭物资,肩扛手提,无不是浑身虚脱,脚底起泡,备受熬煎。
山势恶,不堪行,十步全无半步平。一条绳索拴在山顶的树干上,另一头紧紧攥在腰间,借以顺势往下溜,能节省不少时间和路程,脚底下是数百千年累积的松针落叶,踏上去松软而有韧性,不用担心摔伤,但更多的时候,还要借助绳索或其他工具攀爬,稍有不慎,极有可能粉身碎骨。辟崖斜挂万年藤,深壑半悬千岁柏。走走停停,除了不断观察地形地貌,还得提防出没的狼虫虎豹。上高来,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堑如坑。像这样的路程有五天,其间有一天曾用了价值三千元(国民政府法币)的绳索。
高的是山,峻的是岭;陡的是崖,深的是壑;响的是泉,鲜的是花。猛然一阵狼虫过,吓得人心趷蹬蹬惊。“翻越伏牛山最高峰的时候,道旁都是倒毙被跌死的牲口,腥臭熏人,而且一片原始森林,狼窥虎啸,时时 有被野兽吞噬的危险。”,这样的文字描述,就连读者也是惊心怵目,更别提身临其境者了。
“十四天连跌带爬,拖着酸痛的双腿到了内乡”,据此可以推算出,郭仲隗自伊川出发的相对准确日期,即七月末的最后一天,或八月初的首日。以上为公历,考虑到民间出行习惯,八月初的首日,即农历的六月十三日,郭仲隗自伊川沦陷区出发的可能性较大。 八月十四日由太平镇启程,九月五日到重庆。恰好是大公报记者高集文中所讲的“二十三天”。也就是,郭仲隗去了一次重庆,仅单程就用了三十七天,体重减轻了20多斤,磕掉了两只门牙。
高集以采访郭仲隗参政会陈词切入正题,又不断在报道中以特写镜头形成呼应,用事实说话,显示出娴熟的文字驾驭技巧。例举内乡、镇平、淅川、邓县等地方,灾民涌入后的艰难处境,“衣衫破烂,漂泊求食”。例举豫境平汉路以西 二十一县日伪敌人的最狠毒手段, 作者发出感慨:豫西要被刮穷刮光的,物资都运走了,留给豫西老百姓的是一堆堆 的“准备票”。例举宜阳、嵩县、伊 川、巩县的民军,生死与共。
作者借郭仲隗之口大声疾呼:他们盼望国军早日 反攻,或给予精神上或物质上的鼓励和援助。豫西军民对中央怀着一个热望,河南的老百姓的心也向着中央。郭仲隗参政员带来了这心声和热望。他曾在参政会里控诉呼吁:撤査豫战失败将领,让河南得救吧!
这又何尝不是舆论和良知记者的心声。
整篇报道,振聋发聩,较为准确地还原出郭仲隗从河南来的千辛万苦,深刻揭示出特定背景下的民心得失,在人物形象刻画与作品主旨表达上水乳交融,叙事写景、抒情遣怀、议论说理剪裁精当,有文学手法却忠于事实,不失为新闻精品力作。
附录与说明:
1.高集,陕西榆林人。1940年毕业于西北联合大学经济系。1946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重庆《大公报》编辑、记者、特派记者、采访主任,上海《大公报》编辑,天津《进步日报》编辑主任。1950年后,历任《人民日报》记者、特派记者、评论员、国际部副主任、海外版领导成员。
2.伊阳,旧县名,县治位居汝河之北,1959年改称汝阳,以区别于同音“宜阳”地名。民国16年(1927年),析洛阳、登封、伊阳(今汝阳)、临汝(今汝州市)等县各一部,置自由县;析洛阳、嵩县、伊阳、宜阳等县各一部,置平等县。民国21年(1932年),平等、自由两县合并,成立伊川县。伊川县成立后,原临汝县划给自由县部分,仍归临汝县。原伊阳县划给自由县部分,仍归伊阳县。属于中华民国河南省第十行政督察区。
3.抗战期间,内乡(含今西峡县大部分)、镇平、淅川、嵩县等地,是河南省及省外沦陷区学校、难民、机关人员避难存身之地。
附:
郭仲隗自河南来高 集 参政员郭仲隗自河南来,跋涉关山,翻越峭壁绝险,偷渡过敌人枪刺刀尖的封锁,带来了河南三千万民众痛苦和热望。“我要为河南老百姓说话”。
本月五日他在珊瑚坝机场跳下从宝鸡来的飞机,便在参政会会场上出现了,顷刻间洪亮的河南乡音,激动了会 场的空气。他向何部长(系指何应钦)提出口头询问,请求撤查豫战失败将领。每一个字都是河南老百姓沉痛的声音,重重地落在参政员们的心上。
一阵阵热烈的掌声迎接着他激动而愤慨的话。这热情的支援和同情,使他内心感到无限的温暖。他是从沦陷了的伊川(当时实际属于日伪占领区)出发的。抄小路,翻绝壁,爬过了伏牛山的最高峰,十四天连跌带爬,拖着酸痛的双腿到了内乡。“走生平未走之险路,出生平未出之大汗”。从伊川出发经伊阳这段虽是荆 棘满地,无路可寻,然已算是全程中最平坦的道路了。绕过嵩县东南角的黄庄再往前进,便是峭壁悬崖,用一条绳索拴在山顶的树干上,另一头攥在腰间,便顺着往下溜。这样的路程有五天,其间有一天曾用了价值三千元的绳索。翻越伏牛山最高峰的时候,道旁都是倒毙被跌死的牲口,腥臭熏人,而且一片原始森林,狼窥虎啸,时时 有被野兽吞噬的危险。
到了太平镇后,便水泻不止,一直到了重庆才痊。八月十四日由太平镇(时归属于河南第六行政区内乡县,今属西峡县)启程,九月五日到重庆。这二十三天的 重重险难中,只有“我要为河南老百姓说话”这一个信念,使他勇往 直前。五十八岁的老人了,体格健壮而声音洪亮,眉宇间流露着中原 人民的豪爽和侠情。这次艰辛的跋涉,使他减轻体重三十余磅(1磅=0.454kg),掉了两只门牙,无休止的疲倦和全身酸痛。九日午后记者冒雨到林森路河南农工银行访问他,正是他午 睡方醒,翻身下床,没有寒暄,便滔滔不倦地谈起来。他对家乡的人 民有着深厚的爱情,说他们是“农士派”,朴素,爽直,蔼然可亲,豪 侠义勇。这样的人民是伤心不得的,只要待以诚心,他们就能舍命。
抗战以来,河南的老百姓连年遭受灾劫,尤其前年旱蝗灾后,今年 战事续起,家财千万的也都荡然无存,但出钱出力,总是尽其所能,只要还活得下去,他们将不留余力,贡献一切。但他们的痛楚,也希 望政府给解除。河南老百姓把满腔的希望交托给他,希望他在参政 会上多说几句话,“郭先生,你能代表我们河南,把该说的都说给他 们听!”他来了,从翻越峭壁绝崖的封锁下,跋涉关山,翻越峭壁绝崖, 带来了河南三千万民众的痛苦和热望。
刘(茂恩)主席到任了,这位能征善战的将军,河南人民十分爱 戴。但是环境太艰难了,粮食缺乏,公务员学生都衣不蔽体,衣和食 两项是最严重的问题。内乡、镇平、淅川、邓县(今称邓州市)四县的穷乡僻壤,破 落村庄都住满了各处逃来的难民,衣衫破烂,漂泊求食,一片凄凉 景象。流亡出来的学生就有十万人,中央拨六千万专款救济,只收 容了三万多人,大多数还流浪在各地街头。这几县都是丘陵地带,生产杂粮,而今年大秋苦旱,五十多天 没下雨,更加上少数地方蝗虫又起,收成是全都完了,晚秋还有四 五成的希望。
河南真是千灾万难,在灾难中挣扎生存。现在就只剩 下红薯是今年的食物了,要从今年八月吃到明年五月麦下来的时 候。这两年河南的老百姓磨练了一副胃口,一年到头吃红薯,能吃 之不厌。这就是河南老百姓的命运,好容易今年等上了一个大丰 年,金黄的麦粒肥硕欲坠的时候敌人就来了。来了之后,就以比市 场高二分之一的价格收购,老百姓的仓房空了,饥饿在等着他们 呢。
敌人在侵占区对老百姓用尽了怀柔政策,豫境平汉路(即京广大动脉)以西 二十一县被划为“警备区”,直辖于敌华北驻屯军司令。汉奸宣扬: 警备区不征粮,不征丁,不准“皇协军”驻扎,老百姓可以安心生活。 六千敌人驻在所谓“警备区”,不入城也不住乡,每天到各处巡哨, 入夜便躲回到坚固的堡垒里去了。敌人不是不骚扰,而是力量单 薄,不敢骚扰,据守交通据点,以控制住这一大片土地。行政的系统 改变了,不设县而设镇,镇有镇长,受命于警备分司令,其辖区约等 于一专员区。镇下有区、乡、保,区有敌军警备员。
总之,敌军军团 是最高的统治者,一切为军事的便利而设施。敌人目前在豫西大规 模拉夫,修建工事,工料也征自民间。此外便高价大量收购物资、马 匹、粮食布匹,出价都比市价高二分之一。这是敌人最狠毒的手段, 豫西要被刮穷刮光的,物资都运走了,留给豫西老百姓的是一堆堆 的“准备票”(日伪扶持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的钞票,又称联准劵)。敌人总是敌人,豫西的老百姓认识得十分清楚。
宜阳、嵩县、伊 川、巩县(属于中华民国河南省第十行政督察区)的民军或占县城,或据城外,都有三千至五六千支枪。他们 互通声气,生死与共。民军首领都是平时老百姓爱戴的公正士绅或 地方官吏,而如今则纠结了家乡健儿保住了一方的清净。但子弹太缺乏了,他们希望能得到援助,有子弹就能打,他们盼望国军早日 反攻,或给予精神上或物质上的鼓励和援助。豫西军民对中央怀着一个热望,河南的老百姓的心也向着中央。
郭仲隗参政员带来了这心声和热望。他曾在参政会里控诉呼吁:撤査豫战失败将领,让河南得救吧!
原载1944年9月13日《大公报》(重庆版)
作者:宁富海,供稿:新乡郭仲隗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