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国雄
郑板桥四十科名,五十旃旌。其50岁时,即1742年,乾隆7年,做上了范县县令。4年后,移任潍县县令。又6年,便“乌纱掷去不为官”‘’秋风江上作鱼竿”了。他在宦时间不长,居官不高,政绩不算显赫,但是,两县都留下了他居官廉惠、勤政为民、造福一方的许多趣闻杂谈。特别在潍县,在他离任后,潍人载德,为他立了生祠。
潍县本来是山东的一个比较富庶的地方,所谓“东莱首邑”、“花县锦城”。但是,在乾隆10年秋至13年春,潍县连续大灾,先是海水上涨,庄稼不收,接着大疫。第二年又连续8个月无雨,入夏后又连续2个月大雨,灾上加灾,庄稼颗粒无收。“人相食,斗粟值钱千百”。郑板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潍县。一路上看到的“十日卖一儿,五日卖一妇” 、“道旁见遗婴,怜拾置担釜”以及“沧海茫茫水接天,草中时见一畦田”的情景,严重地刺激了这位出仕时与其弟弟约定的“得志泽加于民”信条的儒官,决定开仓赈贷。在清代,打开粮仓是要报经朝廷批准的,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贸然开仓都要冒很大风险的。周围有人相劝,但是,郑板桥自幼饱尝过挨饿的滋味,在他看来,人命关天,如果要走程序,不知又要多少人饿死或者逃离家乡,“民无孑遗矣”。他让饥饿的老百姓打上“借条”,到粮仓领粮,据县志记载,此一举动,救活了万余百姓。本想到了秋天,粮食下来,老百姓借贷的粮食可以归还国库,未曾想到是年秋天又遇灾歉收,郑板桥只好采取“捐廉贷输”的办法。一方面,自己带头,捐出自己的养廉银子,一方面,调节供需,平抑物价稳定市场。到后来,他为了救人,干脆将手里拿着借给穷人的借条,收回后烧掉了。
古时候,最起码自宋以降,“以工代赈”是一些心系百姓的官员解决人民水火倒悬的渡荒措施。郑板桥也不例外,为了解决长期自然灾害造成的困难,他开始修筑城邑。水害冲坏了城墙,为了长远计,修筑城墙也是必须的,更何况使用民工有助于救活流离失所的灾民。潍县城墙修筑工程于乾隆13年10月动土,第二年3月竣工。他招聘远近饥民赴工,还发给粮食,又动员城中大户开厂煮粥,轮流负责民工的就餐。他自己出钱360两,保修城墙壁60尺,将钱交给众人推举出来负责修城的管理人员。别的乡绅大户捐钱,“各认各段,各修各工,本县一钱一物概不经手,但聿观阙成而已”。这次修城一千八百余尺,郑板桥与全城士绅245人计捐8786两银子。后来,为了进一步修养生息,恢复民生,他还组织民工修葺了文昌阁和城隍庙。解决了有劳动力的民工生计之后,对于失去劳动能力的妇幼残疾灾民,郑板桥要求有余粮的大户人家,在城隍庙、县衙、岳王庙等地开厂煮粥,分给灾民,又令家中有存粮的人家将粮食评价卖出。这些措施,大大缓解了灾情,救活灾民百万余人。老百姓为了表示感恩,将郑板桥的塑像奉祀在三贤祠内。郑板桥的这一切施为,百姓肯定是得利了,而皇上怎么看,上封怎么看,虽然没有明确的历史记载,但是,从乾隆13年文渊阁大学生高斌到潍县视察治赈救荒情况看,上面是满意的,所以才有郑板桥陪伴高斌时写的两首充满喜气的诗,所谓“村村布谷催新绿,树树斜阳送晚凉”。
郑板桥有一首传世广远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就写于潍县任上。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具有如此深厚的民生情怀,跟他的生活背景是有关系的。郑板桥出生在今天泰州兴化的一个穷苦的读书人家里,他深得儒家核心思想“仁”的熏陶,本质上是一个“‘怪’外仁内”的穷苦知识分子。50岁以前,基本上穷困潦倒,所以他对于底层生活和平民百姓,有很深的了解和感情。他为官以后表现出来对于百姓疾苦的关切,实际上是他内心深处对于亲人对于邻里对于底层人民的慈爱的外露。他的《哭犉儿五首》、《乳母诗》等都流露出感人至深的亲情;尤其在他的十六通与舍弟书中,更处处体现出他的仁慈和真爱。
他说:“以人为可爱,而我亦可爱矣;以人为可恶,而我亦可恶矣。东坡一生觉得世上没有不好的人,最是他的好处。”他因葬父母无地,将父母葬在东门处大家的公共祖坟边上。他觉得得到了祖上的荫庇,应该好好地报答那个地方的人们。他跟他弟弟说,那里的人们生活仍然十分困苦,有捞鱼摸虾的,有撑船结网的,有破屋中吃秕糠、啜麦粥的、有为吃煮荇叶蕴头和荞麦锅饼,幼儿女们争吵的。“每一念及,真含泪欲落也”。他让他弟弟“持俸钱南归,可挨家比户,逐一散给南门6家,竹横港16家。下佃1家。派虽远,亦是一脉。,,,,,无父母孤儿,村中人最能欺负,宜访求而慰问之。自曾祖父至我兄弟四代亲戚,有久而不相识面者,各赠二金,以相连续,,,,,,其余乡里乡党,相酬相恤,汝自为之,务在金尽而归。”其实,此时的郑板桥,并非挣了大钱,他也是刚刚在范县做官,他的家境,刚刚有所好转。关键不在钱多钱少,而在他有一种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善念和仁爱。
他写信给弟弟说,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家人儿女,总是天地间一般人,当一般爱惜,不可使吾儿欺凌他,凡鱼飨果饼,宜均分散给,大家欢喜跳跃。若吾儿坐食好物,令家人子女远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齿,其父母见而怜之,岂非割心剜肉;他要弟弟告诉自己6岁的儿子,要尊长者为先生。纸砚笔墨,要经常给同学散发一些,有贫家子弟寡妇之儿,有时候连买川连纸钉仿字簿的钱也没有,要在无意中给他们一些。阴天下雨,要留他们吃饭,让同学穿自己的旧鞋回家,因为穷人家孩子一般没有多余的鞋,泥泞地上弄脏后没有替换,,,,,;他还要弟弟把一处含有一无主荒坟的墓地买下,作为他们夫妇将来的归宿。那是当年他父亲考虑不能“掘人之冢以自立其冢”,因而放弃了的墓地。现在郑板桥说了,如果我不将它买下来,别人也终究要买去。可是别人买了,肯定要刨去旧墓。与其如此,还不如我将它买下来,把它永久保留下来,做个邻居,后世子孙清明上冢,也祭祭人家,烧点纸钱,供上酒水、只鸡、盂饭。相信只要存心存厚,坏风水也会变成好风水。,,,,
可以想见,郑板桥在衙斋窗棂前,在夜烛阑珊下,在潇潇竹声里,除了听到了苦难的呻吟,还一定听到了美好的呼唤,那是他心灵深处真的、美的、善的理想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