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是中学课本中收录的一篇志怪小说。陶渊明在文章中描述了一位打渔人误入世外仙境、然而回到现实后却无法重回桃花源的凄美故事。读罢掩卷,不禁为渔人的遭遇感慨万千。刘禹锡有诗句曰:“因嗟隐身来种玉,不知人世如风烛。”桃花源的美好与现实中的苦难形成鲜明对比,人们都如渔人一样向往着一种与世无争、恬淡安宁的生活。或许是陶渊明的故事过于真实,乃至今日仍有人如同南阳刘子骥一般不遗余力地去寻找那一片美好的去处。然而,当所有寻找终无可得的时候,我们不禁要追问,桃花源真的存在吗?
陶渊明对桃花源的向往,与他个人的人生经历和精神追求有着莫大联系。陶渊明出身天师道世家,虽然自幼便接受了儒家经典的教育,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规划终究抵不过他内心中“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的旨趣。朱熹对陶渊明的评价最为中肯,言“渊明所说者庄、老,然辞却简古。……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据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文人都把陶渊明作为隐逸诗作的鼻祖,其豪放之理又在哪里?其实,隐逸只是一种表达方式,表达的精神内核却是豪放的。反观陶渊明数次在出世和入仕之间的经历则会发现,尽管在为官的过程中并不得志,但他却总能在人生陷入迷茫的时候坚定自己的追求,即是诗句中所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因为始终保持着对天地自然的向往,所以才能一次次冲破世俗的樊笼而返归自然之真。从陶渊明的身上,大约可以看出如庄子一般的洒脱和不羁。不被万物拘系自己的身心,才是真正的豪放源头。
桃花源的故事,其内涵有着非常浓厚的道家元素,并且与庄子在寓言故事中提到的“无何有”之乡有着精神上的继承性。在庄子的故事中,没有任何一个工匠看得上那棵满身长满了瘤子且不中绳墨的大树,庄子却提出要把这棵树移植在无何有之乡,以供来往的路人纳凉歇息。后人在评述《桃花源记》的故事时,多认为渔人当初本不该重回到现实的生活,如果能够重来,相信他一定不会再做出错误的选择。这与历代文人寻隐的创作主题相符合。但隐逸其实不在于身,而在于心。若一心只对现实不满,渴望某种未得的自由,这正如秦皇汉武东海寻仙的故事,最后必定会成为一场笑谈。庄子曾提出斋戒不在于身、而在于心的道理,唯有“心远”才能够“地自偏”。陶渊明其实早已经把“桃花源”的归处说得明白,真正的逍遥仙境不在世外去找寻,而在于自己的心是否可以不被万事万物所困束。心中无一物,尘埃的世界又与自身何干呢!
但现实是,虽然人人都向往着清静无为的生活,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生活中的苦辣酸甜,于是就越发会升起“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志向。歌词中说,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鼓励众人与其在一次次磨难中煎熬,不如鼓起勇气去追寻心中的美好。殊不知,这仍是犯下了此非而彼是的错误。桃花源和无何有之乡不是追求得来的,时过境迁后自会发现,我们当下正经历的一切喜悲,其实是铸就日后安然心境的前提。心中安然,立身之处便是桃源。人生一场,其实也是修行一场。修行,本义是指某种宗教修持。若把其概念泛化,“修”便有修正的意思,是指人们要勇于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成败是非,能从过往的经历中改正自己的过错。“苟日新,日日新”,每一天能见到真实的、更好的自我,才是“修”的最大意义。在此基础上,“行”便是告诉人们要去践行自己的人生理想,不论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境遇,都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在理想和实践的结合下,我们才可能过上想要的人生。
是言修行,本就是不断犯错、不断纠正并且继续不断尝试的过程。为了度化民众,道教首推“劝善”的概念。以《赤松子中诫经》《太上感应篇》等劝善经典为代表,古人在敦促人们起善心、语善言、行善事的同时,也着重强调了语恶、视恶、行恶所带来的后果。劝善,是在劝导人们以一颗感恩、慈悲、善良的心去看待生命中的顺境和逆境,从中择其善者而从之、择不善者而改之。若能秉持良善的心去看待生命,所见所得皆是因善而为,此时,不论身居何地,自然都是福地。如此一来,又何必去苦苦追寻世外的桃源呢!桃源本在心中,只是很多人离自己的本真之心已经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