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曹雪芹到底最爱惜谁吗?
如果我说是林黛玉,喜欢薛宝钗的就该口诛笔伐我了。
如果我说是薛宝钗,恐怕就连贾宝玉都不愿意了。
如果我说是凤姐,那冤死的尤二姐、张金哥、守备公子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呢?
因此,我认为曹雪芹最爱惜的不是人,而是笔墨。
纵观《红楼梦》全篇,曹雪芹的每一处笔墨都不是闲来之笔,往往都有其深刻内涵或者多重含义,真可谓惜墨如金,把每段文字的效用都发挥到了极致。
比如林黛玉初进荣国府,不仅表现了她的知书达礼和谦虚谨慎,还从她的视角反映出荣国府的陈设布局以及府中各色主要人物的家庭地位和基本情况。
再比如周瑞家的送宫花,表面上只是送个花,可实际上却通过送花将“三春”、李纨、凤姐、黛玉等人串联起来,将她们的生活状态和性格特点巧妙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我认为最巧妙的一次当属凤姐和琏二爷聊天那回。
这一日,贾琏赴苏杭公干刚刚回府,问起凤姐家中事务。
凤姐一一作答,正说得起劲,突然被外间的一阵说话声打断。
凤姐问是何人,平儿回说是薛姨妈安排香菱来问她事,接着就引出了贾琏对香菱的一段议论。
可来的人却并非香菱,而是来给王熙凤送利钱银子的旺儿媳妇。
这样一来就引发了两个疑问。
第一个疑问:平儿为什么要撒谎?
平儿撒谎是因为凤姐瞒着贾琏在外面放高利贷,这会儿贾琏在家,送利钱的突然来了,她只好编个瞎话给凤姐打掩护。
作者之所以安排这个情节,是为了点破凤姐与贾琏貌合神离,不仅自己藏私房钱,还背着贾琏在外面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二个疑问:平儿为什么要撒一个这样的谎?
换一种问法就是,平儿为什么不说鸳鸯来了、袭人来了或者紫鹃来了,而非要说是香菱呢?
其实,并不是平儿想说香菱,而是曹雪芹想让她说香菱。
众所周知,香菱是《红楼梦》一书的重要人物,因为她的被拐卖才引发了全书的故事主线,而且在后面还有她的重要戏份,但同时她又并非贾宝玉、林黛玉那样的主要人物,作者不能也没必要给予她太多篇幅。
对于这样一个“重要却不主要”的人,作者最好的安排就是在不经意间点一点,让读者随时随处都能了解她的境况,这样做不至于太突兀,也不会显得太刻意,还为后来香菱加入主线出现情节爆点埋下伏笔。
在这里,平儿撒谎引出的一番对话就透露了关于香菱的很多重要信息。
贾琏说:“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生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做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凤姐道:“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做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得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香菱做了薛蟠的妾,也算是成了半个主子,但过得并不幸福,又是“玷辱”,又是“马棚风”,又是“可惜”,不正是为她最后的悲惨结局埋下伏笔吗?
一个不经意的谎言,既戳穿了凤姐和贾琏之间的真实关系,又点明了香菱入薛府以后的处境和待遇,还为下一步将香菱并入故事主线做好了铺垫,真可谓一举数得,于平淡处见神奇啊!
有很多人认为《红楼梦》只是一部小说,没必要读得那么细致、那么较真,可是作者写得那么用心,几乎把每一处笔墨都运用到极致,你不细读,不去感悟,怎能弄清楚作者的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