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是相对主义的大师。

站在绝对的立场上看天下，人生的任何成功都会失去光环。《逍遥游》谈人生有三种境界：至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算不算“成”？

宋荣子是至人无已的典范，列子是神人无功的典范，许由是圣人无名的典范，他们都很了不起，但是，庄子却笔锋一转，说他们都是“犹有未树也”。

那么，人的一生到底如何才算是破境了？

我们今天看人生，无非是成功二字，或者成于名，或者成于利，或者成于权，或者成于色，这一切在庄子的眼中，其实都是失败。

宋荣子的成，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是忘记了人生的荣辱；列子的成，也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了事，而是随风而行，不拼脚力；许由的成，也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是不去做不属于他的事，哪怕是把天下给他也不要，他只要属于自己的田园。所有这些成，都可以说是不以心捐道。

所以，有没有局限性是一回事，怎么看成与亏是另一回事。对他的老朋友惠子，庄子却另有一番评论，说的不是成就达到了几重境界的问题，而是惠子的成就，算不算的上是成就？

《齐物论》：“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在这里，庄子描述了另一种“成”。

昭文是鼓琴的高手，用音乐的语言表达四季的轮回，听琴的人，会被带入到情景中，忘记了现实。春天之时，昭文的音律却奏出了秋实的景象；而秋天之时，昭文的音律又奏出了春华的景象。这是成，还是亏？从音乐欣赏的角度说，当然是成，但是，你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真以为自己可以主宰四季，为所欲为。所以，不在于成与亏，在于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成功。昭文鼓琴，没有成与亏吗？弹出了春华秋实，似乎有成与亏；然而昭文不鼓琴呢，这音乐的幻景也就结束了，岂不又是无成与亏？

惠施是庄子的老朋友，是同乡，也是辩友，他与昭文、师旷齐名。

惠施据梧，一种说法是倚着梧桐树高谈阔论，大约是因为关联的下文以坚白之昧终；另一种说法是弹古琴，因为与昭文、师旷两位音乐大师并提为三子之知几乎！

我倾向于前者，因为《齐物论》主要齐的就是名家，谈昭文、师旷是托一下惠子的小成，不然下面坚白就太突兀了。以音律之美文，去比附名家辩题的成与亏，如同以万窍的地籁之声去比附争鸣的百家之言。不过，由此看来庄子也是一位不凡的音律大师。他对音声的描述简直太美妙了。

惠施的辩题，如同音乐营造出了幻景，什么坚白石，鸡三足，这不是境界高低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是一无所成。

至于坚白怎么就昧终了，这是庄周自己的看法？还是坚白论在当时已经不为世人所接受，很快无声无息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西方谈人生与社会的价值，注重发展与历史的年轮；中国古代的哲人，更强调与自然的和谐，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平衡，是要遭受天刑的。

所以，人类也好，人生也罢，真正的成功不是实现了自己的什么意志，成功是顺应了天道，道不会因为你的成功增加什么，也不会因你的失败而亏损什么。

人生如斯，不以心捐道，少一些梦想，多一些顺天应时的虔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