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算是音乐世家,从爷爷奶奶到父亲母亲在音乐上都有很高的造诣,爷爷奶奶退休前是省交响乐团的主要演奏成员,父亲母亲都是音乐学院的教授,而我就读的也是音乐,虽然只是一名在校学生,却获得很多奖项。
听父亲说,爷爷以前吹拉弹唱样样都精通,但我很少看见爷爷在家里拨弄乐器,而且在我印象中,爷爷似乎只会吹口琴,爷爷用口琴吹奏出的音乐中总是有种淡淡的忧伤。
对爷爷的经历,家人从不曾提起,尤其是奶奶过世前,那是绝对不允许谈的。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我问奶奶,你和爷爷怎么认识的,不想刚才还一脸和颜悦色的奶奶脸色马上就阴沉得吓人,妈妈赶紧把我拉倒一边,叮嘱我,以后绝不能提及爷爷和奶奶的往事儿。
实际上我也能看出来,爷爷和奶奶在一起并不幸福,两人很少交流,也不见他们一起出行。奶奶病重期间,也都是父母守在奶奶身边尽孝,爷爷露面的机会不多。直到奶奶即将离世的那几天,爷爷才守在医院里,一刻都不肯离去,但他们之间的交流仍然很少。
奶奶去世后不久,我就看见爷爷从一个很古老的箱子里取出一把口琴和一叠乐谱,每天到小区东头的一个人造公园的银杏树下吹奏,风雨无阻。
爷爷毕竟老了,他的生命似乎也在口琴声里渐渐消耗。那段时间,我正在爷爷居住附近的一所音乐大学跟导师学习,准备报考研究生,平日就住在爷爷家里。有一天,他突然要我学口琴,我平日一直是演奏西洋乐器,偶尔吹吹竹笛,对于口琴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于是说:“爷爷,口琴早就过时了。”爷爷说,你要是学口琴,我以后的遗产都是你的。
我家都是单传,他的遗产早晚都是我的,我也就不屑一顾。爷爷见我不答应,竟气病了,我要送他去医院,他居然和我较劲说除非我学口琴,否则他就不去医院。
爷爷性格倔强,我是见识过的,也只好答应他。我是从事音乐的,掌握口琴演奏技巧并不困难,学得也挺快的,但爷爷的病情严重得超乎我的想象,像一块朽木一样,日渐风残。去世前几天,他一定要让我带他去小区东头的公园,坐在那棵银杏树下,吹了一首《沂蒙山小调》,吹得很动情、很忧伤,连我都被深深感染了。
吹奏完毕,他叮嘱我,他走后我每天都要到这里吹口琴,而且一定要在这棵银杏树下,我虽有疑惑地,却不敢问他。
几天后爷爷拉着我的手,在我答应他的要求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安葬了爷爷,按照爷爷遗愿,我独自一人来到小区东头公园的那棵银杏树下,吹起了口琴,不禁想起爷爷平日对我的好,如今离世带给我的竟有一种莫名的离别之痛,吹着吹着竟泪流满面。
这时,我的面前出现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从老奶奶的模样可以看出,已是病入膏肓的人。她看着我,似乎费了很大力气,咿呀了一句,我没明白。陪她过来的妇女问我,以前的老爷子去哪里了?我知道你指的是我爷爷,我就说前两天走了。我说这话时,老奶奶的眼眶中突然滚出一行热泪,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吹一首《沂蒙山小调》吧,老奶奶最爱听了,中年妇女对我说。这是爷爷教给我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我最拿手的,甚至能模仿爷爷吹出那种淡淡的忧伤出来。老奶奶闭着眼睛听我吹,我吹奏完之后,见老奶奶没有动静,中年妇女轻轻的摇一摇老奶奶,用手在老奶奶鼻孔上试探了一下,说她走了!
我猜想爷爷和老奶奶之间,一定有一个精彩故事,就打电话问父亲。父亲只是很简单的告诉我,爷爷和老奶奶曾经是一对恋人,因为世俗把他们拆开了,爷爷娶了同样是音乐世家的奶奶,却一生不乐,而老奶奶孓然一身孤寂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