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照片里，丈夫高建宇阳光灿烂的笑脸。

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就在三天前，他从我们二十三楼的阳台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并且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他被火化后，就被放进了一个黑色的小木盒子，面前放着一个香坛，袅袅青烟中，他的笑容模糊了起来。

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对我说句节哀。

我除了木然跪在垫子上，对每一个上香的亲朋好友鞠躬，脑子里没有任何念头。

突然，一阵阵尖利的哭闹声由远及近，直冲灵堂而来。

“儿子啊！我的心肝啊——”

“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我的儿子，我的小宇——”

一些陪坐着的来客频频张望。

我抬起头来，恰好和两个互相搀扶着进来的老人对上了视线。

他们是高建宇的父母，长期定居在海外。

我在警方通知我丈夫死讯的当天，就给他们发去了消息。

一对六十出头的老人，得知儿子死去的噩耗，连夜赶飞机回国。

一路哭喊得嗓子都哑了，闻者心酸见者流泪。

我和高建宇结婚快一年，只在婚礼上见过他的父母一面。

却没想到这和公公婆婆的第二面，竟然是在丈夫的灵堂之上。

我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身，迎向公婆。

于情于理，我做为高建宇的亡妻，都应该替他招待好他的父母的。

“爸，妈——”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婆婆见到我的第一面，竟然是抡圆了胳膊，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本来就水米未尽，脚步浮软，被她这一巴掌重重打下来，顿时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辛亏我的爸妈冲上来扶住了我。

“亲家，你什么意思，好好的打我女儿做什么？！”

我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听清婆婆尖利刻薄的声音：

“打的就是你女儿！”

“结婚的时候，我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儿子，交到你女儿手上，还没一年就死了！”

“我不找你女儿找谁？！”

“还我儿子命来！”

她宛如一个泼妇，直接扑上来要继续厮打抓挠我，被我的父母拦了下来。

而来客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劝阻。

“阿姨，这和嫂子没有关系，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宇哥，宇哥他是自杀的。”

替我说话的是高建宇的好朋友林泽轩，也是他工作上关系比较好的后辈。

高建宇在时，常常带他一起做项目，林泽轩也偶尔回来家里蹭顿饭吃，我们几个关系一直不错。

没想到林泽轩就因为帮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被婆婆当着众人的面泼污水。

“你是她什么人？不会是她这个小贱货的姘头吧？”

林泽轩顿时涨红了脸，气的攥紧了拳头：

“我不是，你别胡说！”

此时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公公，居然也附和起婆婆：

“别人都不出头，凭什么你来替她出头？要没点特殊关系，谁信？”

“我没有！宇哥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可能会对嫂子有什么不轨之心？！”

林泽轩到底年轻，没有和难缠老头老太太纠缠的经验，很快就被逼的无路可退。

一个大男人，甚至被婆婆的污言秽语骂得眼眶含泪。

我实在没想到，在婚礼上曾经见过的这对体面夫妻，如今骂起人来毫不讲道理，甚至比菜市场的泼妇都难缠。

我爸气得指尖发抖。

“亲家，你还记得这是哪儿吗？这是你儿子的灵堂！”

婆婆这下也不追着林泽轩骂了，而是又揪住了我不放：

“你凭什么火化我儿子，让我都见不到小宇最后一面！”

她和公公两人瘫坐在地上，一边用力拍打着地面，一边嚎叫：

“小宇啊！你为什么娶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老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见啊！”

我胸膛上下起伏，看着面前这场闹剧，眼前阵阵发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鼻尖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是医院。

爸妈憔悴的脸出现在我面前，见我醒来，我妈一下子就哭了：

“我的女儿啊，晚晴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爸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察觉到不对劲，沙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我妈捂着脸哭，我爸叹了口气：“你怀孕了，两个月。”

我，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我这些天一直没法思考的脑子开始缓慢转动了起来。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妈妈为什么会替我哀叹命苦了。

丈夫毫无征兆自杀，留下一个遗腹子。

无论生还是不生，我都将会背负起巨大的压力。

“趁着孩子月份还小，你早做决定，不要孩子，你以后还可以找个条件不错的人嫁了，可一旦生下这个孩子，你可选择的余地就不多，更不要说单身带孩子的难处……”

我爸话还没说完，公公婆婆就闯了进来：

“生！凭什么不生！”

“对啊，这是我家小宇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你们怎么忍心要扼杀掉？！”

我沉默着抚摸着肚子，那里有我和高建宇爱的结晶。

我们俩曾无数次期待孩子的到来，可没想到，孩子来了，他却狠心丢下我们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

嚣张跋扈的婆婆此时也没了灵堂前大闹的泼妇行径。

她竟然拉着公公一下子跪在我的病床前，哭着求我：

“晚晴，是我伤心过度，才对你说了那些重话，你千万不要因为妈说的那些糊涂话，就不要小宇的孩子啊！”

“是啊！”公公也红了眼眶，“我给你跪下磕头，求你原谅，只要你不把孩子打了，什么都好说！”

我爸我妈被他们这一跪吓的立刻将他们扯了起来。

“你们起来说话，怎么能这么逼迫孩子呢，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自己也直起了身子。

“爸，妈，你们别这样！”

我婆婆顺势就握住了我妈的手，老泪纵横：

“亲家啊，我，我也是伤心坏了脑子糊涂啊，你要理解我，我和老高快四十才有了小宇这么个孩子，从小捧在手心，怕摔了跌了，一路呵护到大的呀！”

“你说他就这么一下，一下人就没了，谁能接受的了啊！”

我妈心软，看见婆婆哭成这样，也没了之前的气恼，安慰起婆婆来。

看我们一屋子的人都哭的凄惨，护士不得不进来提醒委婉的提醒我还需要静养。

最后是我妈留下来照顾我，公公婆婆都被我爸和护士一起劝走了。

他们离开前，还殷切地看着我，求我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等人都走了，我妈叹气：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不容易。”

我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试图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发现怀孕这个事，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将我从对高建宇离开的痛苦沉沦中拉了起来。

住院保胎的一周，公公婆婆每天都过来看望我，再没有了那天灵堂上闹事的戾气。

我妈眼看着公婆对我这么上心，逐渐松动了口风。

她说：“这老两口估计也是气急攻心，好端端的孩子，突然出了事，搁谁身上不懵呢？”

又说起高建宇：“小宇这个孩子也是不错的，和你结婚以来对我们就像亲生父母一样孝敬……”

说到这里，我妈也忍不住抹眼泪。

都说女婿半个儿，我妈是真心疼高建宇的，当然，高建宇对我爸妈也真的没话说。

我轻轻说道：“妈，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来。”

我妈擦眼泪的手一顿：“你考虑清楚了？”

我点点头。

我太爱高建宇了，我接受不了他这样骤然从我的生命中离开。

我必须要留下点什么，证明他曾经来过，证明我们的爱曾经存在过。

得知我决定留下孩子，公公婆婆大喜过望。

胎稳出院后，他们跑来我家亲自照顾我，把我爸妈都弄得像个外人。

只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婆婆总是对着我的肚子喃喃自语：

“一定要是个儿子啊！”

我听了，总有那么几分不舒服。

是女儿就不好吗？

我有时候会在想，要不是高建宇死了，这孩子是唯一的血脉。

恐怕我婆婆还会叫我去做B超查性别吧，是男孩才要。

我妈说我想太多，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哪会这么狠心呢？

我只能强压下这点不悦，在婆婆又一次说一定生个儿子的时候，出声反驳她：

“妈，现在男女平等，生儿生女都一样，都是建宇的血脉。”

她脸色一僵，公公在旁边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勉强笑了起来：

“对，对，生男生女都一样。”

这只是其中一件令我如鲠在喉的事。

另一个矛盾，随着预产期的越发接近，也逐渐开始冒了头。

我这一胎前期有过流产的先兆，所以公公婆婆很少允许我下床走动，生怕落红。

同时她在整个孕期里给我吃了太多补品，导致胎儿体型过大。

产检的时候医生多次提醒胎儿过大不利于顺产，让我尽量控制饮食，可婆婆依旧不听，把我当猪养。

我不想和她起冲突，所以很多次也就忍了下来。

直到最后一次产检，医生明确说我这个情况不适合顺产，婆婆却叫了起来：

“那哪行！顺的孩子身体才健康！晚晴，听我的，一定要顺产，你之后也好恢复。”

我当然知道顺产对产妇后续恢复比较好，可事实情况不允许啊！

生产当天，医生都已经准备剖腹产了，婆婆却拉住医生闹，非要顺产。

还是吸着氧的我自己，起身签了手术同意书，才顺利的做完手术。

公公婆婆脸上自然不好看，但见生出来的是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又笑眯了眼。

“看啊，这孩子，简直和我们家小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叫他高子程吧！”公公打量孩子片刻，就拍板定下了孩子的名字，甚至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这也就罢了，在我刚出月子的第一天，公公就拿着一纸协议递到我跟前。

“《抚养权变更协议》？”我诧异极了。

公公一脸语重心长：

“晚晴啊，我们也是为了你考虑，你还年轻，怎么能被孩子拖住了呢，以后你还可以结婚再生孩子，可，可我和你妈，就只有子程这个孩子指望了。”

“对呀，你看一下这协议，也算优待你了，给你五十万的孕期营养费，孩子我们带回澳洲，你就不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