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飞龙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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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立夏节令,不禁又想起小时候唱的一首童谣:
立夏立夏,忙上忙下。
米粉蒸肉,蚕豆过夜。
在我们乡下,“夜”是发“压”音的。吃夜饭,也叫吃压饭,好像江对岸的湖北也是这样叫法。至于别的地方有没有,我不知道。
有句农谚叫“不插五一秧”,意思是早稻秧苗插到田里,最晚不得超过五一节。若是过了五一插秧,哪怕只隔一天,也会影响稻谷的收成。而立夏通常在五一过后,秧苗刚插进田里,还没有缓过神来,此时趁着短暂的农闲,顺便亦犒劳一下自己。
其实,立夏是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那时没有大棚种植,瓜果蔬菜的种子刚撒到地里,而此时恰是地里新鲜的蚕豆来弥补这一缺憾了。
蚕豆是在头年秋季播种到地里,经历漫长的寒冬和回暖的春天才开花结荚。早花在清明前后,花瓣上嵌有蓝白、或黑白、粉紫花纹,形如展翅的彩蝶,艳丽却远胜其他花朵。蚕豆结荚初期身上有一层薄薄的如霜般的绒毛,荚端还带着一个细小的尾巴,像初生婴儿身上没有剪掉的脐带。而成熟的豆荚则腰粗肚圆,颗粒饱满,剥开豆荚后,里面便躺着虎头虎脑、色如绿色宝石般的蚕豆。一个荚内一般有三颗豆子,也有两颗的,独颗很少。
我的童年正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连年的饥荒让很多人吃不饱肚子,零食几乎是天方夜谭。我每天放学后,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偷偷地和几个同学从家里捎出一个黑不溜秋的钢筋锅,再带上一盒火柴便溜到一个荒僻无人的蚕豆地里,然后将偷摘的蚕豆装进裤兜里,每个人的兜里装满了,就钻出蚕豆林,最后来到一个池塘边,找几块石头垒起一个简易的灶台,支上钢筋锅,加入水,把摘来的蚕豆放进锅里,再找些干枯的毛草塞进灶内,点着火。不到一会儿,锅里的蚕豆就煮熟了。那时候,我们围着锅,盘着腿坐在草丛上,无比兴奋地吃着蚕豆,好像成了这世上最快活和最幸福的人。
那时候,立夏除了吃新鲜的蚕豆,家家户户都作兴吃米粉蒸肉。而且一蒸就是一大脸盆。
先将粳米、茴香放入锅里翻炒,色成金黄,冷却后放到石磨里磨成米粉。用米粉蒸肉的米粉,不必磨得太细腻,也不必太粗糙,一般磨上一遍即可。接下来把磨好的米粉倒进脸盆里,加入适量的食盐,酱油,再把切好的猪肉倒进盆里和米粉一起搅拌均匀。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脸盆放进大锅里,加入适度的水,盖好锅盖就可以了。由于怕蒸气蒸发出来,往往要在锅盖四周用湿毛巾捂实。条件稍为讲究的家庭,将刚摘回的新鲜荷叶垫在蒸笼底层,再把调拌好的米粉和肉倒在上面,然后就上锅点火了。米粉蒸肉要烧大火,要保持锅内蒸汽充足。至少要蒸上三个小时就熟了。
我记得每当米粉肉快熟了,我和妹妹们便围在大锅周围,特别是闻到那股茴香散发出来的香味,忍不住就把舌尖伸出来,舔着干燥的嘴唇。眼睛直勾勾地时而望着蒸汽,时而又望着祖母,默默地自问:“快好了吧。已经蒸熟了。怎么还不开锅!”于是,祖母便说,还烧一把火就可以了。这时,我们便各自拿着饭碗和筷子,迎接无比美好的时刻。
揭开锅盖,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祖母用锅铲先将妹妹们的碗里装满米粉,等妹妹端着碗离开后,才特地为我从盆里挑出几块瘦肉放进我的碗底,上面再放上一些米粉,叮嘱我不要让妹妹们看见。
当时的米粉蒸肉,其实并没有多少肉,瘦肉就更少了。而在那个特殊年代,祖母就是以这样的偏爱呵护着我。于是,以至于在祖母死后的数年,每到立夏临近,抑或每当我吃到米粉蒸肉的时候就会想起她,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能吃上米粉蒸肉。
立夏立夏,忙上忙下。米粉蒸肉,蚕豆过夜……
2024年立夏
【作者简介】
陈飞龙,生于1964年,九江人。现居八里湖畔。创作散文多年。
【编后记】
米粉蒸肉,是江西最具代表性的菜肴,不必多说。陈老师写的偷吃蚕豆的故事,让我想到鲁迅先生《社戏》中偷罗汉果的那一段。原来,《社戏》讲述的就是立夏的民俗,立夏偷蚕豆煮来吃,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孩子们的快乐。
现在还有吗?鲁迅先生在《社戏》中最后一句是: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最好吃的新鲜蚕豆,最美味的米粉蒸肉,它们都停留在年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