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又去看病了，抑郁症。

不过，得病的不是她，是我那个休学半年的弟弟。

「青春期不容易，你没看见网络上那么多被霸凌的吗？！」

她不知道的是，我弟才是霸凌者。

「我们生你是要你来干嘛的？你连个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我为了做好姐姐，曾被他殴打，后脑勺有一块至今没长头发。

「你爸为了工作几天不回家，你就不会想着报答他？！」

我那个出轨爸，小三孩子都要生了，怕我妈受不了，都是我在处理。

「你还不如你死去的奶奶有用一点！」

巧了，我患了和奶奶一样的脑癌。

妈妈，既然你那么不喜欢我，那我要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呢？

1

「什么领导不领导，就一个实习工作而已！」

「让你快点请假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妈妈一如既往打电话催我回家，我为难地看了眼冷着脸的上司。

「对不起领导，我真的需要请假半天……」

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了，每当家里有什么突发情况，我都得回去处理。

作为家里的长女，我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以啊……」

领导笑了，我呼出的一口气却随着他下一句话滞住了。

「你明天也可以请假，后天也可以，我给你批无限期的假，以后就不用来了！」

他嘟囔着从我身旁走过「什么垃圾家庭，什么垃圾实习生！」

我昨天，还受到这位领导的夸奖，他说我的PPT是这批实习生中最优秀的。

「你以后绝对会成为公司的顶梁柱，就是尽量不要工作时间突然回家哈。」

我尴尬地陪笑，保证绝没有下次。

才过了一天 ，我就毁了诺，也难怪他刚才那么骂我了。

心头涌上委屈，可我只能强压下去。

因为我要是不早点到家，妈妈又不准我进门了。

才喘着气跑到门口，就碰上了要出门的妈妈。

「杨姝宝，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要迟到了！！」

妈妈小心地关上门，在楼道里冲我大骂。

「那个心理医生很难约你知不知道，下次约不上了你负责嘛？」

我只能连连道歉「对不起妈妈， 我没钱打车了，骑的共享单车来的。」

「怎么搞的啊，你不是说上个月公司发了五千吗？」

妈妈鄙夷地从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喏，算上今天你和你弟的饭钱，记得给他点辣的！」

心头涌上一丝感动，我接过钞票揣进兜里，自从我考上大学后，这还是妈妈第一次给我钱。

其实，那五千块，都被拿去治我的脑癌了。

本来路上想着和妈妈借点钱，还是算了。

看着妈妈进了电梯，我也小心地开了门。

妈妈又去看病了，抑郁症。

不过，得病的不是她，是我休学半年的弟弟，杨书齐。

他不愿意去，妈妈就把所有的症状都和心理医生说，再回来按医生讲的开导他。

「快点外卖呀，我都饿了!」

迎面飞过来一本书，狠狠砸在我的额头上。

我忍下剧烈的疼痛，低头换鞋。

「今天想吃什么，弟弟？」

我照例好声好气和沙发上打游戏的弟弟说话，其实我很讨厌他，但是为了妈妈，我会做好一个姐姐。

「吃……鱼吧，特辣！」

点点头，我给楼下的店老板订了餐。

想到飘满红油和辣椒的鱼肉，感觉我的胃都在痉挛。

我吃不了辣，可没人在乎，也没人记得。

看我还杵着，他瞥了我一眼「你不知道我有抑郁症吗，看见你就烦，还不进房间？！」

我微笑点头「妈妈是为了替你去医院咨询的，你起码也听她的一点话，别再打……」

「废话那么多！」

他把手中的游戏机扔过来，我避过，看它砸到墙上，四分五裂。

「老子在学校不开心，是我妈自己劝我休学的，我说抑郁症简单吃点药就行了，她非要替我咨询！」

他一直说的是我妈，从没有将我认作姐姐。

「你们现在全都怪我是吧，是不是我去死了才能消停！？」

看他气的上脸了，脸和脖子红了一片，我点头进了房间。

外头还有他的怒骂，闭眼，我又迫使自己想起儿时妈妈抱着我的样子。

妈妈唱的童谣，温和缓慢，一直是我多年来的支撑。

2

爸妈是在我两岁时离开老家去外省打的工。

老家都是蜿蜒的山路，他们骑着摩托车很快就没影儿了。

我当时去追，摔在雪地里，被奶奶拉起来打了两下屁股。

「赔钱货！就是个累赘！」

奶奶当时总是这么骂我，以至于我三岁会讲话了，学的第一句，就是赔钱货。

「小宝，别这样说，你是我们的小宝呀。」

小姑纠正我的习惯，她抱着表妹，拉我进屋。

「小宝，别告诉奶奶你在我们家吃肉哦，不然又得被她打了。」

她一口喂我，一口喂表妹，就这样我才艰难熬到了五岁爸妈回来那一年。

听小姑说，对面的叔叔阿姨就是我的爸妈，我才怯怯叫了声爸爸妈妈。

妈妈别扭地抱起我，亲了一口就放下了。

「这脸怎么这样丑？！」

她嫌弃地摸了一把我冻伤的脸，小姑递给她药，她看着我，然后将药揣到了兜里。

「给她擦一擦吧，不然小宝晚上要疼哭了。」

小姑心疼地劝，被她一句淡淡的我知道打发了。

爸爸则进屋和奶奶吵架了。

「这赔钱货都要上学了，学费难道要用我的养老金来交吗？」

「我告诉你，少打我养老金的主意，别以为你们在外头有了个儿子就想把这累赘扔给我！!」

我在门口偷听，妈妈将我拽到一旁。

「小孩子家，小小年纪不学好，偷听是吧！!」

妈妈回来后与我的第二次接触，就是打我。

可能是我的哭声惊到了里头吵架的人，他们出来了。

「钱我们每个月会寄点回来，带她进城太麻烦了。」

爸爸皱着眉「明天我们就回去，儿子还在朋友家呢！」

那天晚上，我生了病。

迷迷糊糊间，妈妈将我搂在怀里，温和地涂起我脸上的伤。

丝丝凉意缓解了脸上的辣痛感，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她。

她看到我醒了，开始拍着我的背唱歌。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温和缓慢的童谣，就那样穿过山村的冬夜，让我一夜好眠。

沉沉睡去前，妈妈好像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额头。

第二天醒来，爸妈早就离开了。

奶奶粗暴地将我从床上扯起来，带我去砍猪草。

她背着一大篓猪草，给我编了个小背篓，让我走在前面。

「走快点啊，你个赔钱货！」

「让你走田埂！把腿摔断了还得花我钱！！」

吃过晚饭后，我又偷偷跑出院子，去隔壁小姑家蹭饭。

小姑总会笑着从柜子里拿出给我留的一碗饭。

奶奶人老了，没什么胃口，吃的也少，都是随便做点就吃了。

所以我经常在她那里吃不饱。

等我吃饱喝足偷偷回家时，她拿着拐杖坐在门口。

「赔钱货！去隔壁开小灶是吧？」

她冷眼瞧我，挥起拐杖，我吓的闭眼。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打我，只是唾了一嘴，然后进屋了。

从那以后，我出去蹭饭，她再也没打过我。

这样的幸福生活只维持了一年。

我六岁那年，小姑在回家的山路上被落石砸中，当场死亡。

姑父也带着表妹远走他乡。

我则是一边干活，一边和奶奶生活到十五岁那年。

那一年，那个刻薄的老太太因患脑癌去世。

她去世前，喘着气将我叫到床前。

「赔钱货！我活着还不如死了，以后你就自求多福吧，白吃我这么多年米……」

「儿子十年不回家，女儿也死了，我死了倒也干净……」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忍不住流泪。

「奶奶……」

她听见我的呼喊，眼睛亮了一下，在我以为她想来拉我的手时，却被她啪地一声拍开了。

「滚！」

她将头偏向墙壁那边，颤抖着声音赶我出去。

那晚，奶奶去世，村长帮着料理了后事。

一个月后，爸妈租了辆车来接我，他们没亲自来。

我由此才回到这个所谓的家。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像那晚温柔了，但凭着那晚，我也会永远报答她！

3

中午的饭烧的胃疼，我迷迷糊糊在房间里睡着了。

「小宝，你是不是没点晚饭？！」

妈妈猛地推门进来，将我吓醒。

「书齐锁在房间里，说你不给他点晚饭，是不是真的？！」

妈妈将我拽起来，语气里都是指责。

「我不是说要你照顾好他的吗，他得的抑郁症啊，要是怎么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青春期不容易，你没看见网络上那么多被霸凌的吗？！」

妈妈一直以为，杨书齐是在学校被霸凌了，。

其实，他才是霸凌者。

这件事，只有我和杨书齐知道。

前两个月，我被他电话催到学校附近。

他面前站着个男孩，露出的手臂上都是伤疤，可见杨书齐平时对他是往死里打的。

男孩握着把刀，死死抵住自己的脖子，想要杨书齐道歉。

「帮帮我，我妈知道这件事会担心死的！」

杨书齐惊恐地看着对面男孩脖颈处流出血线，生平第一次向我求助。

我想到那么宠爱他的妈妈，心一软，和对面男孩谈了条件。

为了妈妈，我让霸凌者变成了被霸凌者。

而杨书齐，害怕被追责，以抑郁症的借口，再不去上学。

如今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无奈道歉。

「对不起妈妈，我肚子不舒服，就睡着了。」

「来了姨妈就赶快去厕所处理啊，别弄脏了我的床!」

我惊讶地看向她，虽然这几年我已经在努力习惯了，可听到自己妈妈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是难过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床单不好洗！」

她焦急地解释，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心脏有些抽疼，我淡淡解释。

「不是生理期，我三个月前，就闭经了。」

「什么？！」

妈妈瞪大眼睛，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愤怒和羞耻。

啪地一声，她眼也不眨地给了我一巴掌。

「你还要不要脸了，未婚先孕啊杨姝宝!」

捂着脸颊，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你这样在外面乱搞，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

「妈……我没怀孕。」

「我还没男朋友呢。」

看着她即将落下来的第二个巴掌，我还是说出口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听见结果，变成了温和歉疚的神情望着我。

就这一瞬间，我又心软了。

「医生说只是营养不良，还有实习有夜班，吃点药就好了。」

「噢……」

「那你怎么不早说？」

见我不回答，她低头转了两千给我。

「先拿着用吧，其他钱得留给你弟弟。」

她的语气落下去，转身出门。

「今晚照样点辣的 ，我去看看你弟弟。」

门关上，好像我心里的那束光也随之灭了。

我无声惨笑了一下。

奶奶因为脑癌去世，你们从没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道脑癌会闭经了。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是那个男孩的家人。

【这个月的赔偿怎么还没发过来？】

【再不发过来，我们就把你弟弟的劣迹告到学校，告到局里去！！】

我心里对惹事的杨书齐厌恶无比，这几个月发给他们的赔偿，还有我去看病的钱，早都花光了。

无奈地看了眼妈妈昨晚转的两千元，我将钱转给了对面。

【下次再不及时转过来，我们就不留情面了！】

【知道了。】

4

因为脑癌的原因，我的头很痛，昏昏沉沉的。

所以在杨书齐催我去门口拿外卖时，我也不耐烦了。

「你就在客厅，自己去拿不可以吗？」

想到今早帮他解决的麻烦，我越不爽。

这次离奇地，他没回应我。

我正讶异呢，房间的门被他一脚踹开了。

「你tm再说一遍！！」

他恶狠狠地冲过来揪起我的头发就往死里打。

「啊！!」

密集的拳头让我招架不过来，鼻血流出的那一刹那，我感觉鼻梁骨都要被他打断了。

「你有病啊杨书齐！！」

我努力挣脱他的控制「我是你姐，别忘了我为你做的事情！！」

这话反而没让他停手，而是打的更狠了。

「你算哪门子姐姐，你看我爸妈爱你吗？！！」

我心口一痛，被他说中痛处，我用力反击，捶到了他的眼睛。

他吃痛，将我推到，一阵乒乒乓乓声，化妆桌随我倒在地上。

镜子碎了，我摔到镜子上，手臂被划开好几条伤口。

「你就是装的，又没有同理心又暴力伤害别人，哪个抑郁症像你这样！！」

我大声骂过去，下一句被妈妈的巴掌堵回了喉咙。

房间里一片寂静，妈妈喘着粗气，打完我之后关切地去查看杨书齐的状况。

「我们生你是要你来干嘛的？你连个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她转身怒吼，看到地上我流出的一滩血时愣住了。

我被妈妈带着下了楼，手臂上的伤口得去缝一下。

「杨太太，小宝这是怎么啦？」

邻居太太牵着狗狗过来，看我衣着凌乱，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瞬间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早上换窗帘，摔了，没事儿。」

妈妈客气地笑笑，拉着我快步走开。

「哟 ! 小宝后脑勺怎么有一片不长头发呀？」

后头的邻居太太突然出声，我想起来今天早上被杨书齐拽起来，没来得及用发际线粉补上缺口。

我小心翼翼隐藏的伤疤，被邻居看见，羞耻无助感让我顿时僵在了原地。

「啊……这是小宝小时候调皮摔的！」

妈妈紧紧扯着我的手臂，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撒谎。

我后脑勺上的伤口，是我十五岁回家那年被杨书齐打的 !

那年我才上高中，杨书齐也正是调皮的时候。

爸妈都惯着他，所以当他看见凭空多了一个姐姐时，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弟弟还小，不懂事，你多让让。」

那时妈妈脸上也还带着生疏的笑，和我记忆中那个冬夜抱着我的温和妈妈重合在一起，我乖巧地点点头。

不记得他是怎么打我的了，我疼的受不了，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他发了疯般往死里打我，将我撞倒，踩着我的背，揪着一把头发使劲往后扯。

那小块头皮被他扯了下来，我尖叫着痛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爸妈从此对我没有好脸色。

只因我们打架，叫救护车的动静被邻居投诉了。

「妈妈……」

我忍着痛，看妈妈带我去的方向。

不是医院，只是小区门口的诊所。

她一点都不关心我，此刻，她满心满眼都是关在家里的杨书齐。

「嗯？」

她不耐烦地回头扯我，示意我走快一些，毫不关心是否会扯痛我。

我摇摇头，心在滴血。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