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湄洲日报
有人知是荔枝来
——读马伯庸《长安的荔枝》
□李峻
这是一本由一首古诗衍生出来的小说。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作者马伯庸以杜牧这首国人耳熟能详的《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为蓝本,依托自己扎实的文史功底,展开合理大胆的想象,仅仅用11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部备受好评的《长安的荔枝》,豆瓣评分高达8.5分。
大唐天宝十四年,皇上为了取悦贵妃,想在贵妃诞辰之日,给她献上新鲜的岭南荔枝。五千多里的山高水远,道阻且长,如何抵得过短短三天的鲜荔枝保质期?在当时只靠马匹和人力运输的年代,于长安城里啖上一口新鲜的荔枝,绝对是一件奢望至极的事情。
但是,上层的一次起心动念,在无须考虑任何成本与代价的表象之下,却是下层官吏和底层庶民为之抛家舍业的辛苦奔劳。以前对于这种由皇帝直接下达、不需要其他部门审批的特别职位,即“某某使”,历来油水颇多,是众多官员们挤破脑袋都抢着要争的肥差。像国舅杨国忠,一个人身上就有40多种此类官衔。但这次的“荔枝使”,为什么却偏偏会落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李善德头上呢?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索命”任务。于是各方一再拖延,大家多番推诿。最后,从九品下的小吏李善德就成了这个“击鼓传花”游戏里最倒霉的那个人了。
李善德得到这份“美差”,可以说是缘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这个人比较轴,出身明算科的他平日只喜欢钻研数字,不太精通人情世故,在任职的上林署里人缘不是很好,从业二十年来从未得到过提拔;另一方面,那天他刚好请假去看房子,趁他不在,同僚们就一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安到了他的头上。
李善德原本也以为可以借此捞上一笔,还清买房的“香积贷”,却没想到落入了一个致命的陷阱:同事将“荔枝鲜”涂改成了“荔枝煎”,一字之差,却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也成了他自己人生之中的一场严峻考验。为了家人,在朋友的鼓励下,李善德决心放手一搏,化不可能为可能,于绝境处求生存,“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虚构故事里总有着历史逻辑的真实。岭南荔枝早在汉代时就已成为皇家贡品,而如何将“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的岭南鲜荔枝运送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史书上并无明确的记载,这也给马伯庸的文学创作留下了巨大的施展空间。马伯庸的唐史积淀非常深厚,对当时的官僚体系、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历史典故了如指掌、烂熟于胸。在这部小说的创作中,他很好地处理了真实与想象的关系,以史实为骨骼构建起整部小说的架构,再用合理的文学想象创造出极富戏剧性的情节冲突,让整部小说呈现出紧张、真实、鲜活的历史侧影。他虚构出的唐朝从九品下小吏李善德,从被同僚陷害而接下运送任务,南下岭南寻找荔枝转运之法,到成功找出最优解将鲜荔枝运抵长安的曲折经历中,饱含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唐代的交通驿站、基层民众的水深火热、人性之间的温暖寒凉等诸多历史真实。窥一斑而见全豹,运送荔枝过程中的丰富细节不仅呈现出唐代社会经济生活的面面观,也折射出整个唐朝政治制度的腐败和冗余。透过这枚小小的荔枝可以看出,当创造过诸多辉煌的大唐帝国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时,走向灭亡也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也正应了小说结尾那句话:“荔枝”吃多了,终究会“上火”的。
真的是“无人知是荔枝来”吗?我看未必。人在做,天在看,“有”人知是荔枝来!为了将新鲜的荔枝送到长安城,博得贵妃的嫣然一笑,“在从化要砍毁多少成树?三十亩果园,两年全毁。一棵荔枝树要长二十年,只因为京城贵人们吃得一口鲜,便要受斧斤之斫。还有多少骑手奔劳涉险,多少江河桨橹折断,又有多少人为之丧命?”这满纸嗟叹的故事,看似荒唐,却曾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全书的高潮和结局,并不是最后时限前带着两坛鲜荔枝冲进长安城的骑士,而是接踵而至的“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安史之乱。华丽的外表下千疮百孔的帝国大厦轰然崩塌,好一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人物和旧体制的明争暗斗、对底层百姓的层层盘剥,最终都逃不掉末日景象般的历史审判。这也正是本书和其他故事最大的不同,结尾调子隐约间有点灰暗,却刚好弥补了作者以往长于架构、拙于收尾的小毛病。但这是以盛唐衰落的史实而起作用的,让人合卷之时,震撼且沉默。
整本书短小精悍、情节紧凑,冲突跌宕起伏,阅读畅快淋漓。杜牧诗中没有告诉我们的故事,马伯庸用了7万多个文字向我们娓娓道来。他以自己丰厚的史学沉淀、细腻流畅的笔触、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恰到好处的幽默,将一幅精彩的历史画卷徐徐展现在读者面前,让我们从一个小人物的视角洞见了大厦将倾的唐朝盛世,值得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