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事件综述

2024年8月7日，泰国宪法法院裁定解散2023年在大选中获胜的进步党派远进党，将其在竞选期间针对修改泰国刑法“第112条”即“冒犯君主罪”的提议定性为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的违宪行为。法院同时裁定，远进党执委会相关成员自宣判之日起10年内不得从政。根据远进党发布的一份名单，以上裁定涉及的执委会成员共11人，包括该党前任党魁皮塔·林乍伦拉、现任党魁猜他瓦·杜拉通等。

远进党前任党魁皮塔·林乍伦拉（左）、现任党魁猜他瓦·杜拉通（右）

2024年1月，泰国宪法法律即裁定远进党在竞选活动中承诺修改刑法“第112条”的行为实在试图推翻该国的君主立宪制，违反了宪法相关条款，要求该党停止一切相关行为。3月，泰国选举委员会以远进党承诺修改“第112条”涉嫌违宪为由，向宪法法院提交请愿书，提请解散该党，并取消远进党执委会成员竞选权利。

宪法法院根据请愿书内容，于6月12日举行听证会。皮塔则于6月9日表示，因为宪法并未授权，所以宪法法院对此案没有管辖权，也无权解散远进党，无权剥夺该党执委的竞选权利。然而法院在裁决中表示有权裁决此案，其1月份的先前裁决足以为选举委员会立案提供证据，而无需听取该党的更多证据。

02

“冒犯君主罪”

泰国刑法第112条规定，冒犯君主属于犯罪行为，诽谤、侮辱或威胁泰国君主（国王、王后、法定继承人、推定继承人或摄政王）等行为均违法，最高可判处15年有期徒刑。实际上，该法案受其本身极宽泛的解释范围的限制，可被视为已沦为镇压政治异见的工具。而各派也常利用宪法法院及选举委员会等名义上独立的国家机构发布裁决，或利用修宪的便利，来削弱或打压政治对手。

1932年泰国确立君主立宪制后，国内保王派以“国王——王族精英——平民精英”为主要组成部分，经历了从坚持君权入宪到维护政治秩序稳定的转变，整个过程展现出其对民主思想的部分妥协和对王权的坚持。

尽管如此，泰王在泰国社会的精神领袖地位仍是不可动摇的，泰国王权认同传统赋予了泰王巨大的宪政影响力；而关于“冒犯君主罪”的单独立法又保证了国家对国王至高地位的支持，使其拥有某些超越宪政体制的非正式权力，如近似“便宜行事”的权利和对时政的干预效力。在此基础上，泰军延续的皇家军队传统便拥有了相当的独立性——军队力量独立于国家权力并对政治进行干预。

由多次的军事政变可见，这极易造成政治分裂。在当前的泰国，以军方为首的保守派势力仍非常强大，因此任何政党想要成功实现有效执政都必须争取到保守派的支持。远进党的政治主张直接和泰国军方以及王室相左，自然无法达到参议院对拥有一个完全拥护王权的政府的预期。

同时，受国王对民主变革的抵触、对民选议会的漠视和对不成文宪法的偏好影响，非精英阶层的政治参与热情大多体现在对选举政府的反抗而非选举本身，进而使泰国的民主政治无法获得温和的渐进的自我调适，也就很难形成有利于变革中的民主良性生长的政治文化。

03

解散并不罕见

远进党前身未来前进党（新未来党）于2020年2月21日因“违反竞选资金规定”而被宪法法院裁定解散，党内16位执委会成员也被禁止从政十年。与之类似的，泰国前任总理塞塔所属的为泰党也有多个前身政党，分别是2007年因选举舞弊被解散的泰爱泰党、2008年同因选举舞弊被解散的人民力量党。可见，对于现存泰国政党，若因由被解散，那么由一个新政党等待原政党执委会之外的成员加入即可。

据泰国The Thaiger新闻网报道，在未来前进党被判解散而远进党作为当时泰国一股新政治力量出现，成为触发2020年由年轻人领导的反政府抗议活动的导火索。在此次反政府示威活动中，示威者提出修宪和改革君主制等诉求，与远进党提出的去军事化、去垄断化、去中心化口号及对应议题相合，而与此相对的包括为泰党在内的反对党对这一敏感话题的回避更凸显了远进党的直言不讳——远进党超出原有民粹层面的制度改革，及其正中年轻选民取向的支持同性婚姻、酒精自由化、废除强制征兵制等主张为其赢得了超出此前预料的广泛社会支持。作为结果，远进党在2023年5月14日结束的泰国大选中反超最大在野党为泰党而获胜。

然而在大选中获胜并未意味着远进党顺利组建联合政府及皮塔顺利成为总理。下院选举结束后，远进党与为泰党等7个政党组成联盟共同推举皮塔为总理候选人，然而皮塔未能获得由亲军方人士组成的参议院的足够支持而落选。8月2日，在选举中获得第二多席位的为泰党正式宣布其原政党联盟不与远进党联合组阁，这意味着远进党成为最大反对党，无法实现联合执政。

选举不能直接决定政府组成是泰国政府的合法性存在的一个结构性问题。由众多林立的小党组成的联合政府脆弱性极强，这使得公众对政府的不信任率较高，且政府较易被推翻。

由此体现出泰国选举制度改革的两难困境：一方面，在存在优势党的情况下，如果采用全民公选，那么代表农村利益的大党派必将获得选举的胜利，城市精英在传统势力的支持下奋力抵抗，民选政府就始终难以逃脱无法全面代表社会各阶层利益的怪圈；另一方面，如果泰国破除大党派的存在，那么选举产生的联合政府又将在党派争权的重压下充分暴露其脆弱性。

7月29日，泰国远进党的支持者在曼谷举行抗议

总而言之，泰国的政治参与并没有导向社会利益的整合，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加剧了社会分化，难以调和精英威权和民主呼声的矛盾。

04

未来

8月7日晚，远进党副党魁西里坎亚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党内剩余的142名国会下议院议员将于8月9日搬入“新家”（即其领导的新政党“人民党”）。同日，皮塔表示自己将继续“以公民的身份参政”，且“我们会在下一轮选举中回归”，远进党官方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一趟新的旅程已经开始，让我们继续共同前行。”人民党新任领袖将2027年大选胜利目标设定为赢得足够席位组建单一政党政府，同时强调将以更谨慎的态度继续推动修改“第112条”法案。

目前，远进党142名国会议员有60天的时间决定是否加入人民党，否则将面临丧失议员资格的风险。按普遍预期，大多数议员将选择加入新党，以延续远进党的政治理念；而部分议员也可能选择加入执政联盟政党——这将为泰国政坛带来新的变量。

从未来前进党到远进党再到刚一成立就迎来大量注册党员的人民党，其提出的激进改革措施实际上迎合着泰国民众不断攀升的对社会通向民主和改良道路的迫切诉求。皮塔在竞选期间许诺：“我们将通过议会，就如何推进君主制和群众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透明的交流。”这是新起政党对当下矛盾重重的泰国社会实现民主政治秩序建设实践的期许，也是民主浪潮下这一实践要经历的必然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