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六合县竹镇街，住着一位名叫唐光谱的老人。

他在南京生活了几十年，南京的每一条街道，他都很熟悉。

但是，老人很少和别人讲起几十年前的事情，人们只知道，几十年前，老人在国民党当过一段时间的兵，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军队。

对唐光谱而言，他不开口，是因为故事太过沉重了，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惨烈的大屠杀。

1937年，唐光谱还是个19岁的年轻小伙子。

他所在的部队，绝大部分士兵都来自江苏阜宁，唐光谱也不例外。

对唐光谱来说，当兵这件事情是稀里糊涂，穷人家的孩子总要挣一口饭吃，他们找不到比军队更合适的去处了。

在部队里，唐光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勤务兵，每个月最大的念想。也就是那微薄的军饷，唐光谱的生活平平淡淡。但他没想到，一场浩劫很快就要到来。

唐光谱的部队本来开赴上海，后来在11月退回了南京。上级给他们的命令含糊不清，一会儿说要防守，一会儿说要进攻，一会儿又说要撤离。

新兵们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敢多问，只知道按照上级的命令行事。就这样，他们在南京待了好几天，外面的消息倒传的越来越离谱，都说，日本人快要打过来了。

那时候，唐光谱从没见过日本人长什么样，只听说日本人有飞机大炮，而且做事异常残暴，好几个城市都遭到了严重的烧杀抢掠。想到这些，年轻的唐光谱也不由得心里发毛。

不过，唐光谱私下里和伙伴聊起这件事情，都觉得南京不会失守的，这可是中华民国的首都，要是首都都沦陷了，那中国不就亡国了吗？

再说，等这么久了，上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即便南京要失守，也该先让百姓军人撤离才是啊！

作为最底层的军人，唐光谱等人当然不知道此时国民党上层在讨论什么，更不知道，日军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

自从上海被占领，日军早就已经兵分三路进攻南京。国民党军队节节溃败，此时，南京其实已经无处可守了，所以，国民党高层连开了两天的会议，讨论南京还要不要防守？

而大多数人的意见都是，南京守不住了。

国民党军队斗志不强，何况，国民党上层之中，别说对于守南京了，甚至对是否要抗日这个问题，也存在分裂。因此，绝大部分人想的是保存实力，也就是放弃首都，南下避祸。

当然，谁都不乐意把这话挑明说，都怕成为了千古罪人。

这时候，唐生智站出来反对，说南京是孙中山的陵寝所在，又是国都，不能说放弃就放弃，还当即表示，自己就愿意死守南京。

唐生智这样一说，蒋介石倒也来了精神。

他想通过守南京来获得一些军事上的支持，还指望着能通过国际压力来让日本退兵，这当然是幻想。

总之，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最后，蒋介石定下了一个荒唐的方案。

那就是让唐生智率兵前往南京，死守1到2个月。同时，他还大张旗鼓的调动了十万大军，似乎要表明自己死守南京的决心。

但事实远没有蒋介石吹嘘的那么美好。因为，这十万大军之中，有不少都是刚刚从上海等地溃退，被临时征召过来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上万士兵还没有经过休整，立刻又投入了战场，更不用说，偌大的南京战场连一个像样的指挥官都没有，十万大军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南京城里乱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此时此刻，日军的20万大军却已经直逼南京城而来，双方的优劣一眼就能看出。

但蒋介石这番动作，却把唐光谱等人唬的不轻，还以为上头这次真的是下定决心了。而且，不久之后，唐生智到来，也表示自己是与南京城共存亡。

为表决心，他甚至还把过江的船只都烧掉了，当然，这也是为了防止唐光谱这些士兵逃跑。

但这个命令反而成为了催命符，大量的军民在南京大屠杀发生的时候，连退路都找不到，谁都不曾预料这场战争的结局会如此惨烈。

12月中旬，日军对南京城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中国军队劣势尽显，从一开始就守不住了。

唐光谱穿梭在乱兵之间，只看见日本人一排又一排的对着城门猛攻，城门很快就失守，日本人闯进来，随后，南京城里乱成了一团。

有不少人都要去找唐生智等指挥官，可这时才发现，哪里还找得到人？

军人民众全都混杂在城里，大家争先恐后的往江边跑。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唐光谱所在的部队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唐光谱赶紧呼唤自己的同伴，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同乡唐鹤程，还有其他四个人。

他们六个人害怕再度被人群冲散，于是解下了鞋上的绑带，把六个人的手都捆在一起，约定一同往江边走，绝不丢下任何一个。

就这样，他们一路和人群挤在一块儿，在混乱不堪之中逃出了城门。再一看，江边全是人头挨着人头，船却不见了，人群乌泱泱的，说什么的都有，唐光谱心乱如麻。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骑着马冲出来，大声对唐光谱这些散兵呼喊着：不要慌乱，跟着他冲！

唐光谱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当时大家心思全乱了，一看有个军官能站出来指挥，大家的心就安定了一些，于是便忙不迭的跟着这个人走。

但走到了桥边，因为桥太窄，一次只能通过两三个人。

所以，唐光谱和同伴再次被解散，这次，只剩下了他和唐鹤程。

因为人群实在太乱，所以唐光谱和唐鹤程甚至都没有挤过桥头。他们没办法，只能跟着另一队溃兵往反方向跑，可他们跑出去几十米之后，突然撞见了日军。

原来，日军早就把守了各个关口，看见中国人往这边跑，就立刻开枪扫射，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都不能幸免。

唐光谱一抬眼，看见河岸边全都是尸体，江水被染成了红色，那场景成为了唐光谱后半生的噩梦。

当时，他们已经完全来不及思考了，只知道有危险就赶紧跑，却又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

跑到另一个岸口，见这里没有日本人把守，唐光谱他们寻了一块木板，想要抱着木板过江去。但因为水流太急，最终失败了，他们两人只能又游回江边。

折腾几个小时之后，天早就黑了。唐光谱和唐鹤程听见整个城里都是枪声，日本人已经大开杀戒了，他们非常惊慌，找到一个山坑藏了起来，两人都吓得发抖。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日本人竟然进山搜查了。当时有不少老百姓和军人为了躲避屠杀，都往山里跑，可无论如何，日本人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没多久，唐鹤程和唐光谱也被发现了，日本人粗暴的把他们拎下来，用一根麻绳捆住他们，随后就把他们拖进了战俘营。

多年之后，唐光谱在报纸上常看到有人问：当年那么多驻守南京的军人被俘，他们干嘛不反抗呢？如果反抗，说不定不会死。

可说起这事，唐光谱心如刀绞。哪里是不反抗，他们已经尝试过诸多办法，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们被绑得严严实实，塞进战俘营之后才发现，这里一个场院，早就塞满了被俘的中国军人，个个都五花大绑，而且均遭遇了日军的毒打，鼻青脸肿，有人直接被活活打死。

场院的角落堆满了尸体，日军在尸体上倒上汽油，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焚烧，有几个人还喘着气，也被推进了火堆里。

唐光谱这些被俘的军人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早就饿得全身虚脱，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时候，就有人提出，与其在这里活活饿死，不如和日军拼命。

可想拼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来他们都被关在屋子里头，日军严格巡视；二来，他们都实在没有力气了，出去也是任人宰割的命。

但大家还是不太愿意认命，有人提出不如放火，哪怕是和日军同归于尽，也好过窝囊的死掉。

这个想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于是，当天夜里，他们用偷来的一点火油点着了所在的竹屋，火光冲天。趁着这个机会，所有人拼着最后的力气逃出来，推翻了院墙，想要寻求一线生机。

可这时，他们才发现，面前是一道深深的河沟。

这时候，大家仍觉得有希望，于是争先恐后的往河沟里跳，希望越过河沟就是生路，但没想到，河沟之外竟然是悬崖峭壁。

唐光谱这个时候已经绝望了，他这才意识到，日本人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他们在悬崖边进退不得，日军很快又追了上来，抬起机枪一阵扫射，逃跑的军人们纷纷倒下，而更多的人又被送回了那个恐怖的战俘营。

房子还着着火，几个人直接被日军推进了火堆里，剩下的人被关进了更小的屋子，那间屋子，连喘气都喘不顺畅。

身心俱疲的唐光谱在接下来的几天，几乎都处于昏迷之中。

到了第六天，日军又把他们严严实实捆起来，要求他们往外走。

此时，他们六天不吃不喝，彻底没了力气，但日军还是不管不顾的驱赶他们，凡是有爬不起来的，就直接一刺刀捅死。

唐光谱只能强撑着一口气站起来，在日军粗暴的拉拽之下往前走，在迷迷糊糊之中，他认出来这是去老虎山的路。

他意识到，日军大概是要把他们彻底杀死了。

等唐光谱浑浑噩噩来到老虎山的一处院子里，日军却并没有动手，他们想等着晚上，再进行屠杀。

也就是说，唐光谱等人还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这让他们又燃起了希望。

于是，当天色渐渐昏暗，日军放松警惕的时候，他们开始悄悄的试图用牙咬开同伴的绳子。

可他们刚一动，四周的探照灯忽然全亮了。

原来，日军一直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他们把屠杀当做了一场游戏，就想等着这些可怜人想出逃命的办法，然后在他们怀揣希望的时候，将他们杀死。

探照灯一亮，唐光谱又发现，这周围是大江，江岸上有日军准备的船只。灯光一亮，那些船只里的日军就站起来，拿着机枪对人群扫射。

唐光谱一边躲闪子弹，一边拼命寻找自己伙伴唐鹤程的踪迹。

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人缩在一团，身边的人纷纷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来，把他们压在最里头，唐光谱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挣扎了一会儿，他有了些力气，又赶忙推旁边的唐鹤程，问他有没有受伤？

可是，唐鹤程一句话都不说，唐光谱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转过头去看，发现唐鹤程的脑袋都被打碎了。

唐光谱悲痛难忍，又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不知过了多久，枪声才停下来，唐光谱被死死掩埋在死人堆里。

他听见日军的脚步声，对方拿着刺刀往死人堆里刺了好几下，发现没有动静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唐光谱全程不敢出声，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外面渐渐的静下来，才敢稍微动弹两下，然后拼命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这才发现，院子里一片寂静，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尸体，而敌人的船早就开远了。

唐光谱连滚带爬的走出那个院子，往附近的山上跑。跑了很远之后，找到一个窑洞，窑洞里头也全是被杀害的中国军人。

唐光谱强撑着走进窑洞的角落里，用周围的尸体把自己掩藏起来，然后眼前一黑，便昏倒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唐光谱惊魂未定，又悄悄的爬出窑洞，往江边看，看见一艘小船正朝这边驶过来。

他定睛一瞧，那船上坐的是两个正逃难的中国人。唐光谱一下子激动万分，他冲出窑洞，对同胞大声呼喊，船上的老人看见了他，连忙也奔出来，把他接到船上。

听他说了这几日的经历，老人也大为震惊。随后，老人带着他一起南下，逃到了八卦洲一带，唐光谱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唐光谱死里逃生之后，再也没有回到军队。

这段惨痛的经历，让他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也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心理阴影。

直到四十年后，唐光谱才鼓起勇气，把这段故事讲了出来。

中国人不会忘记日本人的暴行，南京大屠杀是永远悬在中国人头顶的警钟。

参考资料：

唐光谱《我所经历的日军南京大屠杀》

师伟《南京大屠杀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