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正统

2021年8月31日，乌克兰总统办公室顾问阿列斯托维奇对外宣称，乌克兰应当从俄罗斯夺回“罗斯”这个标签，将国名改为“罗斯-乌克兰（Rus-Ukraine）”，而且此项工作已经在推进中。

▲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回应：“别抢国名，乌克兰可以改成乌克罗斯”。

罗斯，是东斯拉夫民族的另一个称呼，包括现代的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三个民族。早在2018年，白俄罗斯官方宣布将中文名更改为“白罗斯”，也是为了加强“罗斯”这个标签。

从中文字面上看，只有乌克兰与“罗斯”搭不上边，而白俄罗斯的俄文意思就是“白色的罗斯”，在英文表述“Belarus”里也包含了“Rus（罗斯）”的标签。

如果按照乌克兰办公室顾问的想法更名，乌克兰的国名需要加上“Rus（罗斯）”。那么，俄罗斯（Russia）、白俄罗斯（Belarus）、罗斯-乌克兰（Rus-Ukarine）三国的英文名都不约而同的囊括了“Rus（罗斯）”的含义。

▲白俄罗斯驻华大使馆官网

很显然，三国似乎都在争夺“Rus（罗斯）”的正统权。

俄罗斯凭借超大的体量总是在东斯拉夫三民族中居于老大哥地位，自认为是罗斯人的正宗嫡系，但两位小弟对此并不认可。那么，东斯拉夫三兄弟之中，谁才是真正的“罗斯”？

“斯拉夫”这个词来源于拉丁文“Sclavus”，即奴隶的意思，是英文单词Slave的源头。在罗马帝国时期，生活在东欧平原上、处于部落时期的斯拉夫人经常被罗马人捕捉为奴，这才有了这个屈辱性名称。

从6-7世纪开始，部分斯拉夫人向西、向南迁移，形成西斯拉夫人和南斯拉夫人，留在东欧平原的则被称为东斯拉夫人。9世纪中期，东斯拉夫人形成南、北两个部落联盟，分别以北方的诺夫哥罗德和南方的基辅为中心。

▲辽阔的东欧平原使东斯拉夫的分化较晚，也并非地理原因

仅仅20多年后，来自瑞典的日耳曼维京海盗的一支——瓦良格人入侵东斯拉人领地，很快灭亡了两个部落联盟，建立第一个东斯拉夫国家，定都基辅，后世称其为“基辅罗斯大公国”。这是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东斯拉夫人国家，也是第一次出现“罗斯（Rus）”。

关于“罗斯”的含义，现代主流看法是指“划船的人”，即斯拉夫人对维京人的称呼。伴随着维京人建立的这个国家，“罗斯”开始成为东斯拉夫民族的传统名字。

▲基辅罗斯由维京人建立，东斯拉夫人渐渐融合了他们

这个罗斯国家的首都基辅是整个国家的商贸中心及最繁华的城市，联结着南北方及通往拜占庭的商道，同时也是现代乌克兰的首都。以此为据，说乌克兰是罗斯的正宗继承者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俄罗斯人和白俄罗斯人肯定不会认同。

现代史学界普遍认为，基辅罗斯大公国一开始以瓦良格人为贵族领主，东斯拉夫人为主体，经过长期融合逐渐变成同一个民族，同时也成为现代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三个民族的共同祖先。

▲基辅罗斯鼎盛时版图，与拜占庭的贸易使基辅成为国家核心

基辅罗斯继承了维京海盗的好战传统，不断劫掠南方的拜占庭帝国。不过，在金钱物资大丰收的同时，却被拜占庭的先进文化所征服，再加上受到兄弟民族南斯拉夫人的影响，东斯拉夫人终于在10世纪后期接受了东正教。

11世纪往后，封建制度影响下的基辅罗斯出现分裂，统一的政权不复存在，有实力的封建领主纷纷自立互相征伐。不过，“罗斯”这个国号已经固定下来，其他民族也经常用“罗斯人”来称呼东斯拉夫人。

13世纪，蒙古大军出现在东欧平原上，而基辅罗斯早已分裂为多个割据政权，无法抵御蒙古大军。1240年，蒙古人攻占基辅罗斯，置于金帐汗国统治下。

▲金帐汗国虽然位于蒙古帝国的最西端，却比元朝统治更长

绝大部分罗斯领主们被迫臣服于蒙古人的铁蹄下，只有西南边境的波洛茨克公国和加里西亚-沃里尼亚王国逃过一劫，因为蒙古帝国此时已经达到扩张极限，失去了继续向西进军的实力。

波洛茨克公国投靠了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没过几年就被立陶宛吞并。不少贵族改信天主教，从而得到天主教国家的支持，这才能够阻止蒙古人。随后，立陶宛又与波兰初步合并，波立两国和天主教文化深深影响着波洛茨克公国，最终形成了白俄罗斯民族。

加里西亚-沃里尼亚王国打出“罗斯王国”的名号，并一直顽强地生存到1349年才被波兰和立陶宛瓜分。这个王国被认为是乌克兰民族的前身，从这个角度看，罗斯人正统在乌克兰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金帐汗国缺乏直接统治罗斯人的能力，已经臣服的罗斯领主只要交纳足够赋税，以及提供军队为蒙古人征战，便可保留自己的领地和臣民。除了武力外，蒙古人通过贵族之间的联姻来维持罗斯人的忠诚，使罗斯人带上不少蒙古基因。

在金帐汗国的统治下，罗斯人的主要贸易对象从西方的欧洲转向东方的亚洲，莫斯科在这个转变过程中开始兴起，成为最繁华的罗斯城市，莫斯科大公也渐渐变成最强大的罗斯领主。基辅则沦为边缘之地，失去了往日的中心地位。

此外，很多不堪忍受金帐汗国统治的罗斯人逃往西南边境，得到加里西亚-沃里尼亚王国的支持，他们在基辅附近的南俄草原开始形成半游牧半农耕的军事组织——哥萨克。

在金帐汗国内部，罗斯人经过240年的斗争，终于在莫斯科大公的领导下，于1480年打败蒙古统治者，然后又经过一番征战，在1547年由莫斯科大公主导建立了沙皇俄国，俄罗斯民族开始逐渐形成。

▲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打败金帐汗国

由于俄罗斯民族混合有大量蒙古基因，在欧洲人眼里显得不够“白”，白俄罗斯人特意称自己为“白色的罗斯”，以便将他们与俄罗斯人区分开。

▲很多俄罗斯名人都带有蒙古基因，他们的祖辈与蒙古人通过婚

最初的俄国不是很强大，信仰着东正教又保存着大量的蒙古遗风，遭到信仰天主教波兰及西方国家的敌视。

而波兰和立陶宛在1569年正式成为联邦后，不但国土面积达到欧洲最大，实力也强于俄国。随着波立两国合并，乌克兰地区因为与波兰距离更近，所以管辖权由立陶宛交给波兰，白俄罗斯地区的管辖权继续属于立陶宛。

▲波兰-立陶宛联邦曾是欧洲第一大国，白乌都在其统治下

在波兰-立陶宛联邦统治下，同样有大量原加里西亚-沃里尼亚的罗斯人对他们的残暴统治不满而加入哥萨克，因此，哥萨克也被认为是乌克兰民族的前身，代表着乌克兰民族的自由和抗争精神。

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波兰通过移民和天主教文化对乌克兰地区施加影响力，使相当一部分罗斯领主改信天主教，与波兰贵族通婚，发展与波兰及西方国家的贸易，基辅等城市重新繁荣起来，呈现出多样化的民族文化和特色。

▲哥萨克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民族，而是反抗暴政的罗斯人集合

18世纪初，俄国沙皇彼得一世启动大规模西化改革，俄国开始成为东欧最强大的国家，不断向四周扩张。与此同时，波兰-立陶宛联邦已经瓦解，波兰沦为俄普两个强国瓜分的对象。

1772-1795年，俄普两国三次瓜分波兰，先后吞并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罗斯人再一次获得统一。

▲曾是欧洲第一大国的波兰却多次被灭国

俄国在很长时间里是不承认乌克兰民族的，称他们是“小俄罗斯”，属于俄罗斯的一部分。但是，经过与金帐汗国、波兰的持续斗争，哥萨克已经形成独特文化和习俗，成为事实上的乌克兰民族。

罗斯人的主体摆脱金帐汗国统治后，独立形成现代俄罗斯民族。西南罗斯的两个小国因为受到波兰-立陶宛联邦的统治和文化影响，分别形成另两个东斯拉夫民族。白俄罗斯民族形成于15世纪，乌克兰民族则要到17-19世纪才成型。

不过，俄国凭借在历史和国际上的地位，及国土、人口、实力等方面的绝对优势，被普遍认为是东斯拉夫人的最典型代表，东斯拉夫人的统一也是由俄国主导的。

▲俄罗斯民族服装，融入了宽大的蒙古袍风格

当三个兄弟民族分离时，共同的东斯拉夫血统让他们渴望统一，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又希望摆脱外族的统治。但是，当真归于一统时，文化和政治上的差异反而成为民族的分界线。

而俄罗斯沙文主义，加深了其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隔阂，形成了完全独立于俄罗斯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民族。也就是说，三个东斯拉夫民族的最终成型，既有外族入侵的客观原因，也有相互融合不够成功的内因。

从血缘上讲，三个兄弟民族都遭受过外族的统治，俄罗斯人融入了蒙古血统，白俄罗斯人有一定的立陶宛血统，乌克兰人融入部分波兰血统。

▲白俄罗斯的民族服装，白色非常醒目

三个民族的语言总体相似，同时精通两种或三种语言并不算难，但白俄罗斯语与乌克兰语因为同受波兰文化影响，两者而更接近一些，与俄罗斯语差别较大。俄罗斯人基本信仰东正教，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有一部分人信仰天主教。

在俄语里，俄罗斯“Россия”的本意是“罗斯人的土地”，白俄罗斯“Беларусь”是指“白色的罗斯”，而乌克兰“Украина”的意思是“边区”。

从政治角度来看，继承古代罗斯国家的是俄罗斯，这种说法似乎更准确一些。尽管第一个罗斯国家的首都是乌克兰境内的基辅，但随着俄罗斯的崛起，基辅及乌克兰确实被边缘化了。

▲乌克兰民族服装，与白俄罗斯颇为相似

从18世纪末到1917年，曾经分裂了数个世纪的三个东斯拉夫民族统一在俄国的旗帜下。尽管与俄罗斯血缘相近，但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更像是“被征服”的民族，受到俄罗斯的压制和剥削。

1917年十月革命后，苏联不但正式承认了乌克兰民族，还给予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较高的地位，他们俩既是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二战后又成为联合国的成员国。为了彰显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兄弟情，克里米亚半岛的主权也由俄罗斯交给乌克兰。

在苏联时期，乌克兰成为重要的工业中心，白俄罗斯也在苏联拥有较高的地位，很少出现谁是罗斯人正统的争论。直到苏联解体，三个东斯拉夫民族全部独立，尤其是在俄乌关系因为“亲俄派”和“亲欧派”的矛盾而恶化后，才提出了这个问题。

▲乌克兰的政治倾向图，与语言分布十分贴合

完全“纯结”的罗斯人后裔其实已经不存在，三个民族或多或少都混有其他民族的血统。

乌克兰总统办公室顾问此举，可能是想通过放出改名的风声，来宣示乌克兰才是正宗“罗斯”，不承认一直由俄罗斯人占据的这个位子。

▲乌克兰的语言分布图，俄语在东部和南部占绝对优势

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近年来俄乌关系的恶化，使部分乌克兰人不愿意看到俄罗斯人总是自认为代表着东斯拉夫民族，经常用老大哥的语气跟乌克兰说话。

不过，对于这些乌克兰人来说，他们哪怕不能争到罗斯人的正统地位，但能表明乌克兰人至少是与俄罗斯人平等的“罗斯人”，不需要听俄罗斯人的教训。即使实际效果有限，只要能“恶心”一下俄罗斯人也是好的。

▲在历史上和现代，乌克兰都存在一部分坚决的反俄力量

长期作者｜霈霖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