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HYBE新女团New Jeans横空出世，韩国文娱业也正式进入了“全面复古”时代。从爱豆穿搭、曲风再到年末舞台，总给人一种穿越回了千禧年的错觉。“10后的孩子虽然很努力也很开朗，但就是味儿不太对。”去年韩国三大台在年末的合作舞台上，好好玩了一把复古风，10后的男女团穿上几十年前的衣服，复现过去的舞台。然而，观众们在对年轻爱豆的努力表示肯定的同时，仍不免怀念往日的经典。在年末舞台放送结束后，爱豆们cover的经典金曲搜索及观看数据皆有上升。就是在这样的怀旧趋势下，一档名为《舞蹈歌手流浪团》的综艺横空出世。这档由李孝利牵头，金泰浩任PD的综艺，集结了韩国各世代最强女solo歌手，以巡回舞台的方式在韩国各处演出。
全女阵容+怀旧主题，其实在韩综市场中也不算创新，李孝利自己出演过的《camping club》就属这一类型。《流浪团》高明之处在于，它不仅通过表现形式及剪辑方式，为节目内容增添了新鲜感与不确定性，同时它真的通过节目叙事，揭开了韩国娱乐产业下不同世代女性从业者们的悲辛与喜乐。
五个女人，一部历史
综艺的故事，其实就是人的故事。《流浪团》的故事之所以迷人，在于选对了人。大姐金元萱，生于1969年，17岁以一首《今夜》亮相韩国乐坛。金元萱的出道，被视为韩国唱跳歌手的起点，而她本人则被冠以“韩国麦当娜”之名。
二姐严正华，1989年以MBC合唱团出道，在出道之初就坚持“歌手+演员”的双栖路线。上世纪90年代，严正华靠着一首首舞曲在歌谣界活跃，直到千禧年以后，“演员严正华”这个身份才更为人所熟知。
节目的发起人，也是流浪团的团长李孝利，是韩国知名度最高的女solo艺人。她的巅峰期从上世纪90年代末一直持续到2013年结婚隐退前，花期之长在同辈艺人中也属罕见，除了专辑卖得好，李孝利也是韩国时尚风向标，就连国内的淘宝网上的大小店铺都曾以“李孝利同款”作为揽客招牌。
和一直本土作战的李孝利不同，比李孝利出道晚了两年的BoA，是韩国首个攻日并大获全胜的女solo歌手。同时，BoA也是韩流闯美的代表人物。因贡献突出，31岁那一年，BoA成为所属经纪公司SM公司的荣誉理事。
五位出演者中最小的华莎，是四代女团MAMAMOO成员，也是四代团中最成功的女solo歌手。而且华莎的出现，从一定程度上扭正了，“女性就是要白幼瘦”的观念，她既不白，也不瘦，刚出道时甚至被骂丑，却凭借着过硬唱功及强烈的个人风格，捕获了大众。
五位女歌手，分别是各自时代最强solo的代表，如她们所说，五个人的出道时间加在一起长达129年。这五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部活的“韩流编年史”。有了合适的人，不一定能讲好故事。按照其他韩综的惯常思路，五个成功女艺人聚集在一起，往往会选择“返璞归真”的慢综艺模式，或“过一种不同人生”的经营综艺模式来讲故事。那样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那么做就可惜了这么强的阵容。《流浪团》选择了通过挖掘“人们为什么爱韩流”，作为内容的载体。韩流在全世界范围内攻城略地，靠的是什么？是舞台。炫目的妆造、整齐的刀群舞搭配中毒性的音乐，只要瞥到就很难移开目光。而《流浪团》的故事，就是由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舞台串联而成。
仿照90年代的形式，艺人们没有各自的保姆车跟随，而是统一坐上节目组的大巴车，前往韩国各地进行表演，表演地点不仅有正规的体育场，还有市场、服务站等非常规场所。这种细节上的设计，也算是回应了韩国正火的复古热潮。
从内容量来看，舞台是这档节目的绝对C位，每期平均100分钟的内容中，至少会出现1-2个舞台。真人秀部分占比没有那么多，也不过分煽情或突出几位艺人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是把重点全放在舞台上。真人秀占比少，会不会影响观众对艺人的了解？《流浪团》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这就涉及到韩流能够捕获并留住受众的直接原因——通过舞台建立的双向情感联结。在节目最开始，BoA曾表示“自己想想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能在舞台上连续唱跳2个半小时，其实是因为在舞台上的我们，获得了观众给的能量”。
通过舞台表演，以及艺人们的状态变化，作为观众的我们是能感受到舞台的力量以及观众带给艺人的治愈。比如金元萱，许多观众表示在这档节目之前对这位“奶奶级歌手”一无所知，但看到第二期节目中，她在街头市场洒脱又真挚的表演，“立刻现场被圈粉，开始搜她过去的歌听”“歌虽然老，但并不过时，感觉有被打动到”。好的舞台，即使没有面对面，也能让观众感受到那种双向治愈的情感链接。《流浪团》的成功，在于它没有将视角仅仅局限于“女艺人”层面，而是站在“韩流”这个更开阔的层面讲故事。通过解构“人们为什么爱韩流”，来构建自己的故事线。
回忆杀如何避免“杀回忆”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追忆过去，这也是为什么海内外都出现了大量怀旧向综艺的原因。但不少怀旧综艺高开低走，甚至默默下车的结局，也在昭示残酷的事实：怀旧综艺做好了是回忆杀，做不好就会“杀回忆”。在大量怀旧节目、包括短视频平台的影响之下，观众越来越在意“情怀牌怎么打”长于此道的韩综PD们，也失过手。最近在眼前的例子，是《强心脏》的重启。请来原班人马，甚至还找到了早已退出娱乐圈的熟面孔打情怀牌，观众却报以“无趣”“还不如不做”的辛辣评价。
同为打怀旧牌的《流浪团》逃过“杀回忆”的命运，则因为做对了两件事。一是明线，即形式上的拓新。往日的巨星重开演唱会的节目在韩国有很多，最典型的，是促成传奇组合H.O.T重组的《六六歌特辑》，即艺人按照大型演唱会的规模配置，选歌训练磨合，报名人数达到一定数量，便可召开演唱会。相比之下，《流浪团》的方式更“轻”，也更随机。演出的路线、地点甚至观众群体充满不确定性，于是我们才能看到，李孝利在消防队的空地上，给十来个消防队员表演《10minutes》；华莎在小吃街街头，一把脱下宽松T恤，露出紧身裙边走边唱的名场面。
与正儿八经的大型演唱会，动辄十几首歌不同。《流浪团》每场演出歌手只表演1-2首歌曲，一方面在录制期间，BoA、严正华均有其他工作在同步进行，这种“轻量”的表演减轻艺人的压力，让她们能够更好地专注做好一首歌、一个舞台。另一方面，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地点唱同样的歌，其实更能对比出歌手的变化与成长。冷眼印象最深的是金元萱。作为上世纪80年代出道，且中间有大段空白期的歌手，她对于台下有多少能认识自己的观众并没把握，第一次在部队小型公演时，金元萱在舞台上的表演完成度高，但缺乏感染力，说白了那时候的她对自己并不自信。
而后续，在小吃街那个算不上舞台的空地上，金元萱唱得还是那首《在旋律中的那支舞》，但整个人的状态充满元气活力，冷眼虽然不在现场，但也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生命力，甚至想和她一起舞起来。
在剪辑方面，《流浪团》也不是按照“提出想法——事先练习——准备舞台——正式演出”这样的线性逻辑，而是通过倒叙或插叙的方式来讲台前幕后，也给人以新鲜感。二是暗线，即对韩国娱乐产业及身处其中女性从业者的刻画及人文关怀。如前文所说，这档节目是一部“韩流编年史”。同时也是女艺人观察史。作为大姐line的金元萱和严正华，在节目中相对随和温柔，与两人本身性格有关，也与不同世代大众对女艺人的影响有关。韩国近代流行乐起源于1915年，因历史原因并未形成强烈的本国特色及风格，而是外国流行什么韩国本土就会随后追上。上世纪70-80年代，摇滚乐、抒情乐统治韩国乐坛，而1986年出道的金元萱，是首批将“唱跳”带上韩流舞台的艺人，她从出道到拿一位，用了整整5年的时间。在职业生涯早期，金元萱收获的并非爱与掌声，而是白眼与嘲弄。
因为唱跳而被冠以“韩国麦当娜”之名，这在当时并非荣誉而是质疑，指她舞台作风露骨大胆，而直到将近40年后的今天，金元萱还会略带委屈地表示“其实我什么都没露”。作为保守世代的开拓者，金元萱承受着多重压力，所以才会在1992年事业起飞时宣布从韩国娱乐圈退出，转往台湾发展。“她唱跳都那么稳，如果一直在韩娱发展，说不定会成为传奇歌手”，可惜没有“如果”，金元萱终是错过了本应属于她的辉煌时代。比金元萱小三个月的严正华，因为出道时间没有那么早，所以相对幸运一些。严正华在乐坛大展拳脚时期，唱跳歌手可不再被视为“异端”，但仍处于娱乐产业鄙视链的相对底端。这也是为什么，横扫各大排行榜，拿奖拿到手软的严正华，将事业重心转向演员时会这么拼命，出演了大量大胆的角色。这一切，都只为了得到外界一句“严正华不是花瓶”的认可。在《流浪团》中有这样一幕让冷眼印象很深，五人第一次合宿那晚，严正华其实一直握着手机心不在焉，因为那天她主演《医生车贞淑》首播。作为一个出道几十年的演员，严正华甚至紧张到不敢看评论，当她得知新剧收视率夺冠时，干脆回到房间嚎啕大哭。
这是一个被打压了几十年的唱跳歌手，内心情绪最直接的宣泄，或许也可以视作是一种控诉。李孝利和BoA，则算是千禧世代的女艺人代表。在她们出道的时候，大众不仅对唱跳歌手全盘接受，而且发自内心地去支持与爱她们。她们与大姐Line相比，少了外界加诸的污名，却因成名太早被迫一夜长大。这两位女歌手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在娱乐圈度过自己的少女时代，都是出道即火，都因为偶像事业而错过学业，都曾被人说过“读书太少，内心空洞”，也都被要求要“像个大人”。
这种被迫成长留下的心结，并不会因时间而冲淡。BoA在合宿时直言，“从来没人夸我做得好，其实我只想听一句肯定。”在华莎出道的2014年，韩国娱乐产业早已进入成熟化、工业化时代，而作为产业中的女性从业者，华莎受到的伤害源自于外界对“女爱豆”的刻板印象与标签化。“长得丑、嗓子粗、太胖”，这种质疑从华莎出道之初就一直伴随着她，虽然在舞台上始终以强势、不在乎外界目光的态度示人，但从节目中华莎所说的“我是带着愤怒完成自己初solo”的时候就知道，这种不在乎只是虚势，包括她近段时间做出的“不雅舞台动作”，都是这种虚势的具象体现——因为在乎，所以才要装作自己不在乎。
可以说，五位出演者，或多或少都被韩国娱乐业这台庞大的造星机器“吞噬”过，她们受到的伤害也并未因岁月流逝而愈合。冷眼也大胆猜测，这条暗线最终会收束于“舞台对艺人的治愈”这个点上。不局限于怀旧，而是立足于更深刻的社会意义。在冷眼心中，《舞蹈歌手流浪团》已经是2023最优韩综之一。说回到国综，从“0713男团”的意外翻红不难发现，如今内娱也逐渐踏入“怀旧复古”时代，未来的综艺市场上一定会出现类似以初代爱豆为刻画主题的节目。而如果能像《流浪团》一样，在保证内容新颖的同时，兼顾社会意义及人文关怀，相信观众会给予最热烈的回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