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荀子相见之谜
少年荀子与老年孟子,是擦肩而过,还是有缘相见呢?
中国儒学史上,孔子尊称至圣、孟子尊称亚圣、荀子尊称后圣。孔子是春秋末期人,孟、荀二人皆战国中后期人。孔子相距二人,近200年,无缘相见。为此,孟子仰天长叹:“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孟子·离娄下》)孟子非常遗憾,未能成为孔子的弟子,自称是孔子的私淑弟子(未亲受业而宗仰其学之弟子)。
那么,孟子为战国中期人,荀子为战国末期人。老年孟子与少年荀子,是否有缘相见呢?如果中国儒家三位圣人,彼此都未曾相见,岂不是太遗憾了!
梁启超《先秦学术年表》考证:少年荀子与老年孟子,都曾亲身经历“燕国禅让”,二人应同在齐宣王时代。梁启超的弟弟梁启雄《荀子简释》确定:“荀子,则必及见孟子矣!”钱穆引《孟子外书》:“孟荀相见论学,则非不可能之事。”而且进一步指出:“孙卿子至齐,见孟子,论性。”钱穆认为,二人不仅相见,而且还深入交流了“人性善恶”的哲学问题!
历史真若如此,则少年荀子真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从赵国邯郸不远千里来到齐国,面对天下儒者无限崇敬的亚圣孟子,当面提出自己对于“人性善恶”的学术主张。这真是中国儒学史上“二圣论道”的经典瞬间。
少年荀子,慷慨燕国行,可谓青出于蓝、名扬天下!相比之下,孟子在齐国的待遇,可谓一落千丈,江河日下。正如《史记》记载:“(孟子)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
原来,齐宣王听从了孟子的“出兵”建议,却拒绝了孟子的“仁政”建议,结果齐国占领燕国,又遭到燕国百姓反抗,劳而无功,大败而归。齐宣王明知有错,却不肯认错;孟子一身浩然之气,不能言听计从,只能赌气装病。
齐宣王传话给孟子:“寡人感冒了,吹不得风,不能亲自拜访您。请您明天早晨来朝廷!”
孟子传话给齐宣王:“不幸得很,也巧得很,我也感冒了,不能去朝廷。”
第二日清早,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
孟子弟子公孙丑说:“昨天您托辞生病,谢绝了齐王的召见。今天却又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这或许不太好吧?”
孟子说:“昨天感冒,今天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呢?”
齐宣王得知,勃然大怒!孟子昨天感冒,今天就好了,这分明是装病!更可气的是,孟子居然不见齐王,而去吊丧,难道拜见齐王还不如吊丧重要吗?
齐宣王派人质问孟子:“孟子身为大儒,居然装病,拒绝召见,与儒家礼仪不合!”
孟子将齐宣王使者讽刺一番:“齐桓公对于管仲都不敢召唤。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唤,更何况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人呢?”
孟子自视极高,甚至根本不屑将自己与管仲相比,更不愿意成为管仲,而被齐王呼来喝去的。齐宣王决定,不再重用孟子;孟子也有骨气,辞官归隐。
孟子离开齐国临淄城,弟子为孟子驾车,非常有趣。
孟子:“我让你慢些,再慢些……”
弟子满脸委屈:“再慢,车就停了!”
孟子:“不能停!停了就证明我留恋齐国!”
弟子:“那就快点走嘛!”
孟子:“不能快!万一齐王后悔,就追不上我了!”
弟子们听了孟子的话,不知道应该“快”还是“慢”。
孟子仰天长叹:“齐王毕竟还是一个可以引导着施行仁义的国王啊!齐王若用我,何止齐国的百姓可得安宁,普天之下的百姓,皆可安宁!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历史也许就在这一刻,安排了少年荀子与老年孟子的经典见面。少年荀子从赵国邯郸而来,前往齐国求教孟子。老年孟子正在感叹“舍我其谁”,恰恰遇见了“青出于蓝”的少年荀子!《荀子·性恶》记录的文字,也许正是“二圣论道”的经典对话。
孟子年过八十,须发苍然,宗师风范,气韵非凡。
荀子年少十五,风华正茂,邯郸秀才,青出于蓝。
古树流水,如诗如画,二圣论道,巅峰对话。
荀子:“我观孟夫子,果真异于常人?”(《孟子·离娄下》)
孟子:“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常人一样。我观荀况,倒像是赶路的行人!”
荀子:“路上的行人,积累善行,也能成为像大禹一样的圣人。”(《荀子·性恶》涂之人可以为禹)
孟子:“山间溪水,蕴藏了人性的奥妙。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故而,人之初,性本善。”
荀子:“古树藤条,其状如蛇,欲堪大用,必待木工良匠。弯曲之木,以其本性不直也。木虽不直,受绳墨则直。人之性恶,亦复如是。其善者,后天人为教化也。”
孟子:“世人皆知,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荀子道性恶,言必称大禹。今日,孟荀相会,果不其然!”
荀子:“孟夫子以仁义为教化,必定从人性善中,扩而充之。(《孟子·公孙丑上》)在下以礼法为教化,必定从人性恶中,积善成圣。(《荀子·儒效》)主张虽异,殊途同归,犹如溪水,同归大海。”
孟子:“若以民贵君轻,推行王道仁政,则天下可运之掌上。”(《孟子·公孙丑上》)
荀子:“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子·王制》)
孟子:“平生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公孙丑上》)平生所憾,生不得时,未能成为孔子之学徒,我仅仅是孔子的私淑弟子罢了。(《孟子·离娄下》)愿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君子之乐也!(《孟子·尽心上》)今遇荀子,虽有未见孔子之憾,却有得见英才之乐也!”
二圣会心一笑,始于圣人之心,论于人性之争,合于民本思想,归于君子之乐。二圣论道,儒学佳话。从此以后,孟子离齐,荀子入齐。孟子的时代告一段落,荀子的时代正悄然开始。
荀子与稷下学宫
春秋战国,百家争鸣。而春秋战国的思想殿堂、百家争鸣的学术中心,正是荀子将要前往的齐国稷下学宫。
齐国首都临淄有稷门,稷下以在稷门附近而得名,故曰稷下学宫。战国之际,临淄是与邯郸齐名的繁华大都会。临淄之中七万户,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cùjū),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家敦而富,志高而扬。而与临淄城繁华相媲美的正是稷下学宫之中,诸子百家思想文化的辉煌盛况。
春秋战国时代,最崇尚“礼贤下士”。士人的崛起,或周游列国,游说君王;或纵横捭阖,指点江山;或洋洋万言,著书立说;或传道授业,桃李天下。诸子横议,百家争鸣,创造了辉煌灿烂的中华先秦文明。
《史记》记载,齐宣王喜爱博学和能言善辩的士人,像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等一流的七十六人,都赐给府第,封为上大夫,让他们不处理政事而专门议论学术。稷下学宫,鼎盛之时,多达上千人。齐宣王曾经拜孟子为客卿,享受十万钟粟米的俸禄。孟子以亚圣之尊,成为诸子百家的学术领袖!
后来,齐宣王冷落孟子,孟子离开齐国,归隐家乡著书。齐国的稷下学宫,乃诸子百家风云际会之地,亚圣归隐,群龙无首,百家争鸣,谁主沉浮?恰在此时,荀子入齐,标志着孟子的时代告一段落,荀子的时代正悄然开始。
齐宣王晚年非常喜爱听竽。齐宣王自称,必须三百吹竽手,同时演奏,才能彰显齐国东方霸主的大国气象。后来,齐宣王驾薨之后,齐闵王继位。齐闵王喜欢听一个个吹竽独奏,于是南郭先生“滥竽充数”的典故,就被记录在荀子弟子韩非的《韩非子·内储说上》。
齐闵王对于“吹竽”的态度,也正是他对待稷下学宫的态度。天下贤士,汇聚稷下;百家争鸣,莫衷一是。特别是亚圣孟子归隐之后,士人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自封宗师,唯我独尊。三百人的吹竽队伍,还有南郭先生;这上千人的稷下学宫,难道就没有“滥竽充数”的学者?
齐闵王决定召开稷下学宫“祭酒大会”,选出真正的学术领袖!
祭酒:在古代,每当祭祀宴飨时,就会推举年长且尊贵的人,举酒以祭于地,表达对先贤的尊敬。因为祭酒,往往由学识渊博的老者主持,在稷下学宫而言,祭酒正是“列大夫”之首、主持学宫的学术领袖。
稷下学宫,百年盛况,诸子百家,争夺祭酒。
名家:“名家曰:白马非马,一鸡三足!”(《公孙龙子》《庄子·天下》)
农家:“农家曰:民以食为天,古之贤君,乃与民同耕而食。”(《孟子·滕文公上》)
墨家:“墨家曰: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天下之人皆相爱。”(《墨子·兼爱》)
道家:“道家曰:上善若水,道法自然。治大国若烹小鲜。”(《道德经》)
法家:“法家曰:不论贵贱,不别亲疏,一断于法。”(《史记·太史公自序》)
各门各派,诸子百家,互相争论,场面混乱。
席间,只有荀子,一言不发。
齐闵王早就闻听荀子之美名,于是恭敬求教。
齐闵王问荀子:“百家争鸣,莫衷一是。寡人将听从谁的见解?”
荀子回答齐闵王:“百家之说,不顺礼义,君子不听。”(《荀子·儒效》)
齐闵王豁然开朗,恭请荀子登上稷下学宫的首席讲坛。
荀子登坛论道:“当今乱世,诸侯异政,百家异说,是非治乱,莫衷一是。大凡诸子,虽诚心创立学派,然而背离大道,使人误入歧途,以致乱国乱家。偏私自家之说,唯恐闻其诽谤;排斥别家之论,唯恐闻其赞美。心不在焉,自说自话。黑白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终将蔽于一隅,而失正道。岂不哀哉?”(《荀子·解蔽》)
荀子一言,针砭百家时弊,卓然宗师风范。可谓:登高望远,如登泰山而小天下;拨云见日,如疏江河而入东海。
诸子百家,心悦诚服;稷下群贤,公推祭酒。
齐闵王大喜:“寡人愿拜荀子为祭酒,以解诸子之蔽,以正百家之说。”
稷下学宫,迎来了亚圣孟子之后,儒家的第三位圣人——后圣荀子。
荀子一生,曾经三为稷下祭酒,足见其在齐国历代君王心中,特别是诸子百家心中的独特地位。可以说,荀子以祭酒之名,解除诸子百家之蒙蔽(解蔽),使得中华学术思想理论更加接近于圣人之道。
荀子向齐闵王进献“礼义”与“王道”。齐闵王前期的齐国,蒸蒸日上。
齐闵王信任荀子,甚至亲身实践荀子的理论,娶了齐国第一丑女为王后。
齐国东郭有一位采桑女,因脖子上长了瘤子,被称之为宿瘤女,是齐国的第一丑女。一日,齐闵王出宫打猎,路过东郭,偶遇宿瘤女,勤劳采桑。
齐闵王叹息一声:“如此奇女,惜哉宿瘤!”(《列女传》)
宿瘤女:“为人子女,孝义为上,日暮养蚕,日出采桑。虽有宿瘤,于孝何伤?”
齐闵王喜爱宿瘤女的贤德,又纠结她的相貌,于是来到学宫请教荀子,一个人的相貌与心术,到底哪个更加重要?
荀子回答:“一个人心术善良、操守端正,虽相貌丑陋、身体残缺,仍不会妨碍他成为君子;但一个人心术不正、品行不端,即使相貌出众,躯体完好也不能掩盖他成为小人。所以,相形不如论心啊!”(《荀子·非相》)
齐闵王恍然大悟,迎娶了宿瘤女为王后。宿瘤女通晓礼仪,质朴勤俭,引导齐闵王,不要大兴土木,减少山珍海味,远离歌舞美酒,尊敬道德贤士。不久,齐国声威大震,天下诸侯,纷纷朝贺。
荀子来到稷下学宫,既是荀子的幸运,更是中华先秦文明史的幸运。荀子在稷下学宫兼容百家、总结创新自己的荀学理论,从而更上一层楼,成为中华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