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与张栻父子应该是南宋最有影响的名人之一,他们是四川绵竹人(今绵竹属德阳市)。张浚是宋高宗时主持川蜀抗击金军的主要负责人,名将吴玠、吴璘,包括岳飞都是手下。张栻是最重要的理学思想家之一,与朱熹、陆九渊齐名。但容易忽略的是,张浚实际和宗泽、李纲一样是典型的文士;而张栻也曾继承父亲遗志,像陆游、辛弃疾一样有积极抗金的志向,因此,他们父子的人生轨迹今天很多人并不清楚,甚至误会多多。
影视剧中宋高宗形象
一、张浚:文武兼备有志抗金功业平平
张浚,在南宋有积极抗金行动的人物里要算争议不小的一个。由他主持的富平之战和符离之战都惨败收场,引来很多批评。可历史人物的生平和结局,仅凭一两个“切片”式断面,根本无法把握真实面目,越是复杂局面下的人物越是复杂。
像张浚本是继承“三苏”,弘扬“蜀学”的理学家出身,在两宋交替的时刻,张浚与宗泽、李纲、虞允文这些人一样选择弃文从武,只是他的名声和水平并不匹配,或者不像其他人那样幸运罢了。
绵竹张家这一支祖上出自张九皋,就是唐朝著名宰相张九龄之弟,曾任岭南节度使。张九皋的后人张璘任国子祭酒随唐僖宗入蜀,孙辈张文矩封沂国公,夫人杨氏与子孙由成都迁居绵竹。
张浚生于北宋末年,四岁时父亲张咸过世。张浚先进四川学府,后入京师太学,于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考取进士,入山南府士曹参军。山南道主要为今天陕南毗邻四川与河南的地区,宋代一般称利州路,皇祐三年(1051)将府治从四川利州改到兴元府,就是今天汉中地区,包括南郑、褒城、城固、西乡、洋县和甘肃文县等地。
靖康年间,张浚回开封参与李纲领导的保卫京师行动。李纲为人正派,但军事也不擅长,轻信西北将领姚平仲的偷袭遭到失败(姚平仲据说败绩后入四川隐姓埋名)。当时张浚年轻,以理学家口吻批评李纲失策。
康王赵构离开河北宗泽身边,逃到商丘被拥戴继位,张浚前往投奔。后军统制韩世忠保护赵构南逃扬州,路上为渡江逼死部下将士,张浚又奏请夺韩世忠职务。赵构提升他为侍御史,张浚进言经营川陕阻挡金军南下,也是保全江南的屏障。还提醒宰相黄潜善、汪伯彦防备金人追击,但二人都笑张浚迂腐。结果被书生气的张浚言中,高宗被金军追到杭州才喘口气,又发生禁军将领苗傅、刘正彦胁迫传位太子赵旉(音夫,当时年仅两岁)。
南渡君臣
张浚当时在平江府(今苏州),联合吕颐浩(在建康江宁府,今南京)、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在吴江,属于苏州)等文武大臣营救赵构,平定苗刘等人立下大功,升知枢密院事,开始参与军务,这一次行动堪称张浚人生的转折点。
对于苗刘之变,长久以来都认为是消除威胁皇帝的一次平叛。虞云国等研究者却指,苗傅与刘正彦本质还是忠义的,之所以逼迫赵构,表面是禁军首领王渊勾结宦官,哄赵构享乐对将士不好,甚至指使将士到处搜刮民间,以至于禁军将士集体不满。
但背后的深层原因是高宗继位宣称要领导军民以恢复北方,营救君父为大志,结果不理会宗泽、李纲等人苦谏,一再逃跑,还打算以江南为根基产生种种享乐行为,如改杭州为临安府,想要定都,苗刘等看穿赵构的真面目,完全违背当初继位时的承诺,所以才决心另立新君改变局面。
苗傅、刘正彦并非来历不明,两人都算世家子弟。苗傅的祖父苗授是神宗元丰时的殿前都指挥使,父苗履也是将领;刘正彦父亲刘法是徽宗年间的熙河路经略使(指神宗熙宁年间西北开边后,收复河湟六州所设立辖区),与王渊有过交道,因此苗傅、刘正彦能够扈从赵构是有一些渊源的。
苗刘一伙将士素质参差不齐,也不一定能有更大作为,但这一事情的初衷却和历史上很多争夺名利的情形不大一样,以至于当时朝野不少人对苗刘二人有同情之心。但赵构为掩饰自己的种种问题,坚决不同意宽恕,都被处死。
张浚在救护高宗的行动中表现突出,就此成为参与军务的心腹重臣,当时才三十出头,蹿升这么快的年轻才俊,自大宋以来除了寇准还没有第二人。
赵构就任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经营西部地区,同年十月到达兴元府,随后调整西北军事长官。当时实力最大的是出身泾原路的名将曲端,手下有吴玠、吴璘兄弟。位于延安府的同僚王庶被金军夺取城池,认为是曲端见死不救,向张浚告状,张浚本来意图安抚,经过接触发现曲端的确不服管束。
建炎三年(1129),张浚组织富平大战,吴玠很想表现自己,摆脱与曲端产生的矛盾。吴玠建议不要与金军硬碰,改为登高凭借地形优势作战,其他将领都认为阵前淤泥可以阻挡金军兵马,结果造成宋军巨大伤亡。
后人批评张浚的重大过失之首,就是富平之战的鲁莽毁了宋军近三十万,彻底丢掉西北,以至于吴玠吴璘只能退守蜀口。但是,为什么张浚并未被治罪,还能够坐镇西部?张浚在具体战役上失败了,但经营川陕的战略还是成功的。金军主力跟着被调动,所以完颜兀术随后到了西北,接着与宋军连续作战。
秦桧在高宗身边站稳脚跟和张浚有关
假如张浚没有在富平出击,一开始就退守固防,西北军力是可以在川蜀一带保全,当时金军主力集中扑向东南会是什么后果?赵构本人当然可以从海上逃跑,但江南大片地盘还会不会留给南宋恐怕就是未知之数了。
张浚及时调整策略,升吴玠为都统制,让他收聚败退的宋军。再让吴璘扼守大散关以东的和尚原反击,成为金军南下以来少见的一场败绩。吴玠趁机向张浚上报种种罪状,将其去职。王庶、吴玠、张浚三人联合声讨,绍兴元年(1131)曲端成为南宋第一个遭忌惮致死的武将,年仅四十一岁。
张浚依靠吴玠、吴璘在西路阻挡金军成功,与赵鼎分任左右相(1135),高宗命平定钟相杨幺等义军,张浚又成为另一名将岳飞的上司,得胜回朝又向高宗建议北伐恢复中原,本来是得到赵构同意付诸行动。
这时又发生一大转折,张浚为压制赵鼎,干了一件搬石头砸脚的大蠢事,就是推荐秦桧上位。按说并非张浚一人的问题,当时赵鼎也一样被秦桧蒙蔽。
实际秦桧并不是因张浚才出头,在绍兴元年(1131)时就得宰相范宗尹推荐出任参知政事,向赵构提出著名的“南自南,北自北”主张。当时张浚在西北,吕颐浩在两淮,对抵抗金人非常积极,秦桧进一步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建议,赵构非常尴尬,质问:“朕北人,将安归?”秦桧第一次上位仅一年左右就被闲置。
当时秦桧被排斥,主要是宋金双方以作战为主流,没有当真议和。张浚成为赵构很倚重的人物,以宰相兼都督诸路军马事召各路将领到平江府商讨北伐,议定由韩世忠军出楚州攻淮阳为一路主攻,刘光世屯合肥,张俊屯盱眙,另外岳飞进驻襄阳为一路主攻。
岳飞的前锋攻占虢州卢氏县城(宋代虢州范围在陕西与河南交界,卢氏县属于今河南),之后,王贵、董先、牛皋等在唐州北(唐州属河南泌阳、唐河、方城等地)大败刘豫的齐兵,进抵蔡州(宋代蔡州和唐代区别不大,河南南部原豫州地界,唐代安史后避李豫名讳改蔡州。)境内,距离东京开封不远。岳飞向朝廷请示, 高宗忽然下诏要回师。岳飞仰天长啸不得已退回鄂州,写下著名的《满江红》。
之所以出现变故,在于金朝新君熙宗继位,原来扶持刘豫的完颜挞懒等为各自地位颇有争执,刘豫为图存而大举反攻,中路刘光世丢弃庐州,张浚为鼓舞士气,请高宗前往金陵建康府,但赵构走到苏州平江府就因赵鼎反复劝阻而信心动摇。
刘光世得枢密院负责人折彦质支持退保当涂。张浚求见请高宗写军令“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逼刘光世回庐州抗敌。再派杨沂中部救援淮西大败齐军,战事虽有所挽回,但岳飞收复河南毕竟没有更大收获,张浚请高宗罢免刘光世,赵鼎又表示反对。因赵鼎与张浚互相掣肘,张浚重新推荐秦桧对付赵鼎,结果却是秦桧推动高宗坚定议和,赵构此刻已厌倦战事,将张浚罢往永州。
影视剧中岳飞和宋高宗
这时岳飞居然不合时宜地建议皇帝早定储君。于公,岳飞当然无私心,却犯了宋代武将大忌;于私,岳飞不知赵构有难言的心理和生理双重疾病(赵构逃跑时曾受严重惊吓,无法生育),最终宋朝为议和牺牲了岳飞。
议和达成以后,高宗有意恢复张浚官职,但他又跳出来建议北伐,只授检校太傅、崇信军节度使甚至和国公等虚衔爵位。几年后,张浚还坚持上书备战,这时秦桧独当一面,根本不理会。绍兴二十年(1150)到绍兴二十五年,每当高宗想恢复职位时,张浚每次都拿北伐惹得高宗不舒服。
秦桧死于绍兴二十五年,高宗选定汤思退继任宰相,想要张浚回来任职。正逢张浚母丧,从永州送灵柩返四川故乡安葬。经过江陵时就向高宗上书伺机北伐。高宗很头疼:“今复论兵,极为生事”,这时已确立的储君赵昚雄心勃勃,非常希望宋朝振作。
北方在完颜亮夺位以后,对南宋的觊觎之心早就不断有消息传来。张浚屡屡向赵构念紧箍咒,不能认为他是固执迂腐。几年后等来采石之战,张浚的老乡,同为书生的虞允文大爆冷门,当时张浚受命在潭州(今湖南长沙,并没有在江淮前线)督战反攻。
绍兴三十二年(1162)五月,高宗命张浚措置两淮事务兼两淮沿江军马,着赵昚继位为孝宗。赵构虽然时不时向孝宗泼冷水,但并没有当真阻止宋军反击。孝宗熟知张浚多年来的坚持,曾有言:“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云云,提升为枢密使主持北伐,太上皇赵构不看好,这一点确实孝宗过于被热情冲昏头脑。
隆兴元年(1163),刚收复宿州(今安徽宿州),不久就招来符离失败(也在宿州境内),甚至失败都不是因为当真打不过金军,而是宋军内部一团糟。
这一次宋军主力在中路,从采石接手的大将李显忠与宋将邵宏渊闹矛盾。邵宏渊久攻虹县不克,李显忠派攻下灵璧的降卒劝金军投降。邵宏渊激李显忠去攻宿州,虽然取得胜利,但陷入金军援兵的围攻。
邵宏渊不仅按兵不动,还在李显忠后方作祟,导致自乱阵脚,十三万宋军丢盔弃甲退出战场。为此,西北方面吴璘等好容易收复的秦州、商州又退给金人。
隆兴二年(1164)三月,张浚部署的江淮都督府被罢,求致仕,授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出判福州(今属福建省),就在这一年死于途中,年六十八岁。
对张浚一生的功过,后人对其过于苛责没能屡屡创造胜绩,貌似希望张浚应该像宗泽与虞允文一样创造一些奇迹。可事实上宗泽和虞允文领军时间都不长。而张浚一生跨越高宗和孝宗两代,中间被秦桧排挤十来年,毕竟被重用的时间也长达二十年左右,张浚也并非总是失败,很少有人思考过张浚领军败绩的根源。
宋代历来严格防范高级将领拥有亲密的将领和部队,像张浚这种宰相或枢密使一级高官不可能长期领军。吴玠、吴璘、岳飞、韩世忠等人有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所谓“家军”完全是例外。
正因为这种情况特殊,吴家军、岳家军、韩家军对将士有长期操练,宋军的战力才得到提升。练兵,是古今中外决定军事质量的首要前提,宋代大部分时候因将领的流动性,主将随时更换,训练方法也经常变换,所以宋军多数时候的素质不高。实际这一现象根源从唐代后期为防范藩镇刺史掌兵,已开始频繁调动,官军战力已经开始削弱。
张浚尽管在职务上看似长年与军事沾边,可在岳飞死后,南宋朝廷并没有多少空间让张浚有机会提高水平,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吴玠、岳飞这种优秀军事人才。比如像虞允文在采石意外胜利后,虽然他也没有继续领军,但虞允文还曾回四川与吴璘有过交集。
有关宋高宗的传记
张浚当时地位与名声很高,除了为南宋定下筑牢川蜀以保江南的战略,更多还是依靠清流派士大夫的形象。《宋史·张浚传》就记录他对于《周易》钻研很精深,《四库全书》录有《紫岩易传》(张浚号紫岩,得名于家乡绵竹城北二十里左右紫云岩,今天推断为九龙山附近)。其他方面也体现理学家特色,对《书》、《诗》、《礼》、《春秋》都有注解。
既然张浚实际在军事能力上并不强,又是一派道学先生气质,为什么高宗赵构多年来对张浚念念不忘呢?
除了苗刘之变和经营川蜀让高宗刮目相看外,张浚对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还有收取各大将的领兵职权,这一点深得赵构信任。
比如张浚还有一个最受后人批评的失误是让郦琼领四万人投降金人,正是趁刘光世从庐州败绩一事意图瓦解其部队。张浚先希望把人马交给岳飞,岳飞激动异常,表示假如有超过十万之众就可实现收复汴梁旧京的大志。
高宗却非常紧张,为了平衡其他将领,分解部众归王德和郦琼,又想让张俊与杨存中分一杯羹。岳飞对张浚出尔反尔不满,直言会激起变故,然后表示要去职为母亲守孝,这已经令高宗对岳飞的跋扈产生不满。张浚想去掉郦琼已经打草惊蛇,所以发生四万淮西军跟随郦琼投敌。
总的来说,一方面张浚有统领各方将领的资历,并非全是败绩,另一方面为人大体清流正面,高宗身边也必须要有这样的人物。
二、张栻:抗金无望创立南宋湖湘学派
张浚的儿子到底有几个?一直是一个较为困惑的细节。南轩先生张栻是张浚最出名的儿子,也是长子,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但其他儿子则让人费解,次子到底是不是张杓?有没有张枃?张杓与张枃究竟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谁大谁小?几乎让人一头雾水。
一些研究者目前倾向于张杓是次子。而张枃与张杓之所以让人误解,一来字形相近,二来两人的仕途颇有重叠,让人觉得经历相似。
如张杓于淳熙十二年(1185)八月为镇江知府,年底十二月接替的就是张枃。而张杓为临安府尹是淳熙十一年,张枃则是十二年,不仅官职一样,时间也很接近。若不细细分别,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们多半就是一个人,推测是史料把名字弄错,可实际从各自兼任职务能看出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如张杓为临安府尹兼的是承议郎,直徽猷阁(徽猷阁是宋代宫中的藏书阁,宋徽宗时才设立这一名号),两浙转运副使;而张枃为临安府尹兼的是直龙图阁,权兵部侍郎兼知临安军事府,职务性质完全不同,他们的年龄差距也至少好几岁(大概有四五岁)。
张栻塑像
张杓二十岁时在成都府路任提点刑狱,而张枃二十岁时在广西以承奉郎任广西经略司机宜,这也能证明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一些研究还推测,张枃多半不是张浚儿子,可能是从子侄儿。虽然不能十分肯定,像《咸淳临安志》提到张枃只说广汉人(宋代是汉州,单说广汉不准确),与南宋张浚、张栻很有声望的名人之间亲属关系没有涉及。
张栻生于绍兴三年(1133),当时张浚在四川主持抗金。史书表示,家眷从绵竹到军中探视,不久张栻在阆州府治阆中出生。张浚闲置永州后,张栻约五六岁随家人离开四川,除绍兴二十六年祖母归葬回过绵竹,一生几乎没有多少在四川的经历。
如果去掉张栻自身光环,他的学术成就很大程度和父亲早年的培养有关。
张栻的青少年时期正好是张浚被秦桧排挤的阶段,张浚恢复士大夫的本色,满腔功业之心郁闷难伸,唯有把士大夫情怀灌输给自己的儿子。张栻直到二十八岁才往衡山拜胡宏为师,接受程氏理学,宋代一般称洛学,与出自四川的蜀学相对,张栻由此超越门户,学问视野大为开拓。
胡宏师事二程的门人杨时与侯仲良,一生力主抗金,对张浚本就敬佩。胡宏对张栻的学问也很欣赏,正说明张浚对张栻的培养扎实。实际胡宏只教张栻数月就去世,张栻随父迁居潭州城南妙高峰,筑城南书院,开始教当地一些学子。
隆兴元年(1163),张栻三十一岁以父荫授官,除直秘阁。这时张浚被新君孝宗倚重,打算趁采石胜利而率师北伐。张栻以年少周旋于父亲幕府之中内赞密谋,这是张栻实践父亲张浚与老师胡宏抗金夙愿的机会。
张栻授官时曾到临安府见宋孝宗一面,由于张栻自幼耳闻目睹张浚等有抗金志向的父辈一个个寂寞收场,好容易等来孝宗这样一个有心振作的君主,很想皇帝坚持北伐,但不再像父亲对高宗那样碎碎念。张栻的方式变得非常婉转,这是宋代道学已经养成,转为刻意追求内心正气强大的体现。实际像与陆游、范成大等人关系密切的周必大之辈也如此。这一年,张栻与另一学问大家朱熹首次相见。
隆兴二年(1164),张浚北伐失利再次免职,跟着在去往福建途中去世(在江西饶州境内)。临终前仍反对言和,张栻护丧归潭州,到豫章(今江西南昌),朱熹登舟吊唁。朱熹后来回忆:“从豫章送到丰城,船上与张栻聊了三天,他天资很聪颖,对学问的认识很正确。”(《朱文公续集》卷五,《答罗参议》)之后两人不断书信往来,收入两人文集的有一百多封。这年十一月,张栻安葬张浚于衡山下宁乡沩山。
孝宗乾道元年(1165),湖南郴州发生李金起事,连破郴州、桂阳两城,湖南安抚使知潭州刘珙前往平定,张栻辅佐刘珙顺利解决这次地方危机。刘珙认同以学风教化民间的方式,次年在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请张栻主持讲学,作《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这一年张栻三十四岁。
朱熹塑像
此后来往于湘江两岸的城南、岳麓两书院,在继承胡宏学问的同时,逐渐形成有自己特点的湖湘学派,张栻的声望已超过当年胡宏。乾道三年(1167),朱熹和弟子范念德、林用中等从福建来长沙,展开学术讨论。从《中庸》到太极,包括对仁等种种儒家问题的辩论,一共有两个月左右,附近的文人学者都闻风而至。朱熹原本大体接受张栻的观点,不久,又提出新的疑问否定张栻。两人不断相互影响,开创了书院自由讲学的一股新风,成为岳麓书院史上的大事。
乾道六年(1170),朱熹将周敦颐的《太极图》与《通书》合为一篇,题为《太极通书》。请张栻写题跋,将《太极通书》刻于严州学宫(南宋严州与临安府毗邻)。当年张栻奉旨召为吏部员外郎兼权起居郎,与朱熹、胡铨、辛弃疾等人陆续都回到临安。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张栻多次觐见孝宗,继续从修身、务学、恤民、抑权幸、屏谗谀几个方面建言,时不时提示抗金复仇之义。孝宗之所以亲近张栻,表明对其父张浚的作为还是认可,也有重新振作的意思。
当时皇帝身边都是比较正派的大臣,偏偏同有抗金志向、身为宰相、还是川蜀老乡的虞允文把张栻排斥离开临安,这一幕令后人大为困惑。张栻回到临安任职,本就是出于虞允文的招揽,与朱熹、胡铨、辛弃疾等一起,按说他们若团结起来,南宋一定大有作为,可终归大梦一场,体现了孝宗与虞允文严重的局限性。
虞允文非常希望张栻各方面与自己同一立场,结果张栻不断反对虞允文。当时范成大出使北方索要河南,抬出的理由是要重修祖宗陵寝,当然金人不会同意,还说要派三十万人帮宋人把祖坟迁到南方,令金人对南宋产生警惕。
辛弃疾就直率的批评虞允文,宋孝宗在召见张栻时也问他对金人是否了解,张栻坦言不了解北方,但对南方很了解,所以重复儒家那一套看似书生气的话。当时孝宗说经过海陵王的折腾,金世宗还没有坐稳龙椅,好像北方百姓等着宋人拯救一样。
可宋朝一样刚经过采石之战,符离之败,张栻对抗金走的是现实路线,看起来保守谨慎,与虞允文当时太过功利的主张不同。反之,如果一时没把抗金落实到行动上,就容易被误解为干扰收复,视为对立,恰恰张栻这种道学先生就落了一个被排斥的下场。
实际不仅对抗金策略不同,两人还有其他矛盾。虞允文重用史正志为发运使,打着均输旗号掠夺州县财赋(是为朝廷敛财,并非虞允文个人贪财),孝宗就认为这是将地方财赋汇到临安,并没有骚扰民间。张栻反对说:“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缺,不过巧为名色取之于民耳。”孝宗调查后醒悟:“如卿所言,是朕假手发运使以病吾民也。”
关于张栻的抗金态度可以与辛弃疾互相参照。辛弃疾批评虞允文过后,为表明立场,还写了著名的《九议》,内容也是要先整顿内部,做好防御强兵等条件,才能谈收复北方,与张栻并无本质区别,只不过张栻没有像辛弃疾经过深思熟虑,拿出条条款款的建议。
影视剧中辛弃疾形象
淳熙元年(1174),张栻回潭州数年,改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经略安抚广南西路。四十三岁的张栻深入岭南西部边区,精简州兵,汰冗补阙,安抚当地酋长,广西境内很快一派清平。之前帮刘珙平湖南义军,如今在广西整顿地方,深刻体现出张栻绝非一个空谈性理的道学先生,这一幕教人联想三百多年后的王阳明,虽然史书对这类以学问出名的儒家人士多少有一些美化,但能做出实际成绩的张栻一定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只是当时给他实践的机会并不多。
淳熙五年(1178),孝宗闻张栻治理静江有方,改任荆湖北路转运副使,张栻到任一天就去除贪吏十四人,把放纵贼匪的首要官员全部处置,地方吏治明显好转。这一年秋,张栻因事到江西,其弟张杓正知袁州,为新建成的袁州州学参加活动。
两年后的淳熙七年(1180)二月,张栻病故于江陵,年仅四十八岁,张杓护丧归葬其父张浚墓侧,父子二人最终都葬在湖湘,再没有返回家乡绵竹。
回看南宋孝宗号称最有大志,实际看人用人的能力非常有限,身边一大批原本目标一致,各有所长的大臣无法协调,甚至自己也常有反复。不仅虞允文实际在相位没有产生太大作用,还令辛弃疾、张栻这种绝非单纯书生的干才一生沦落,所以南宋的萎靡绝非军事无能的表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