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时,我是几经停笔,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为了让大家记住最后一名北京知青的故事,我是强忍着泪水完成的。
文‖二毛孖
“队长你好吗?我是叶明啊!”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皱雪生正佝偻着腰扛着一百斤一袋的水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下瘫坐在地上无声的哽咽着,他等这个声音,已经足足等了魂牵梦萦40年。
皱雪生这个最后一名北京知青为什么会留守北大荒41年?他的最终归宿又将会是什么呢?
相识北国寒,别时百花开。
何时同笑语,需待春梦间。
劝君多保重,前途更无限。
一日青云上,忘我在人间。
1978年的春天,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9团27连的叶明参军,临别之际,邹雪生把这首亲笔诗写在笔记本上送给了战友叶明。
谁能想到一句“忘我在人间”,一忘便是30年。
叶明上车前抱着皱雪生哭着说道:
“队长,大家都走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北京啊?”
皱雪生笑着摸了摸叶明的头安慰道:
“快了,放心吧!”
皱雪生心知肚明,战友叶明回城都这么难,何况自己呢?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1966年时代的动荡,皱雪生的父亲是一位老红军,因为特殊原因被开除党籍,下放到原籍江西劳动改造。不久之后,母亲无法承受没有盼头的羞辱,患抑郁症用一根绳子结束自己,曾经温馨的四口之家只剩14岁的周雪生和5岁弟弟艰难度日。
1968年全国开展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邹雪生被通知带着7岁的弟弟去黑龙江下乡插队,通过劳动接受再教育。
1968年的深秋,北京站的站道上站满父母依依惜别相送的知青,而皱雪生和弟弟孤零零地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人群中,显的格外有些局促和无助,他们的目的地是北大荒,刚到北大荒时兄弟俩被插队到铁力市独立2团10连插队。
不久之后,在清查人数时弟弟因年龄太小被遣送到江西,然而父亲的处境更难,弟弟的命运难以想象。
此时的皱雪生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岁月过得再快些,好让弟弟快点长大,将来有一天能和父亲和弟弟相聚,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40年,父亲早已离世,弟弟更是颠沛流离。
弟弟走后不久,皱雪生又转到黑龙江建设兵团9团27连,在这里有几百人的知青,全部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皱雪生平常沉默寡言,但是在生产劳动时从不挑肥拣瘦,任劳任怨,还时刻照顾着大家,大家称他为“老好人”,都信任他,一致推举他当队长。
北大荒是未开垦的黑土地,而这群知青则是站在黑土地上的烈火,用青春和热血谱写着一个个触动心魄的赞歌。
黑土地的冬天让人刻骨铭心,那天夜里,温度已经降到零下35度,邹雪生冒着风雪干完重活,等他回到家时,战友们发现皱雪生的棉鞋和脚已经冻在了一起,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他面临冻伤截肢的危险。
战友们小心翼翼地把皱雪生的鞋和脚分开,因为这种情况,硬脱的话,一撕就会扯下来皮和肉,两个战友一人负责一只脚,用雪揉搓脚回暖,然后放进自己怀里捂热,另外两个战友负责暖手,折腾大半夜才把皱雪生的手脚保住。
叶明比皱雪生小四岁,他比皱雪生晚两年到9团27连插队,因为年龄小,作为队长的皱雪生格外照顾叶明,不管是生活劳动上还是精神状态上。
有知青的地方就会有战天斗地的热血儿女,同样也会有激情碰撞产生的爱情火花。
“叶明你小子的眼睛简直要落到人家脸上去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哈哈哈”
叶明正呆呆地望着从眼前走过的一位漂亮的女知青,一位战友拍了一下叶明笑着说道。
叶明红着脸也不客气地回怼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看看咋的啦?”
男知青们一阵哄笑,这应该是他们劳累一天后最开心的时候,也从那天起,大家都知道叶明喜欢上了那个北京女知青,于是在大家共同撮合下,两人正式谈起了恋爱。
1978年,时代洪流又一次爆发,命运的转轮又开始转动,上一次是下乡,这一次是返城,整整十年了,知青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大批知青开始陆续返城。
叶明的女友北京女知青率先申请到了回城指标,女友临别前和叶明说,她在北京等着他。
叶明恨不得马上陪着女友一起返城,叶明就给父母发电报表明尽快回城的想法,叶明的父母费尽周折,以 “务农支边的知青因家庭困难而退回原地”办理的回城申请却迟迟没有得到批准,女友左等右等不见叶明回城,女友父母早已没有了耐心,催着女儿和叶明分手,同时还给她不断介绍别人相亲。
那一夜,叶明收到女友分手的电报,万念俱灰,撕心裂肺地痛哭,皱雪生这个大哥哥陪伴了他一夜,安慰着叶明,办法总会有的。
第二天早上,皱雪生带着叶明自己掏腰包买了烟去找了一个股长说情,结果却也没有戏。
两人回去的路上,叶明心灰意冷,皱雪生一如既往地鼓励着他,就在一个弯道时,皱雪生突然灵感一闪而过,为什么不试一下“曲线返城”呢?
他激动万分地跟叶明说着自己的想法,可以先让叶明办理农村户口,然后参军入伍,再找机会转回北京市这条路。
叶明半信半疑地问着皱雪生:
“队长,这样行吗?”
皱雪生笑了笑说道“试试嘛,怕什么?”
叶明没想到最终还真让皱雪生给办成了,他顺利参军入伍。
叶明参军临别之际抱着皱雪生哭道:
“队长,我们都走了,您什么时候才能回北京?”
皱雪生笑着安慰叶明说快了,可是他心知肚明,他恐怕永远都回不去北京了,那么他为什么不走叶明这条路呢?
因为皱雪生的家里在北京已经没有人了,父亲拆队江西,弟弟也跟着去了。而叶明的父母户口还在北京。叶明退伍后可返城北京,而皱雪生连去江西的可能都没有,他只能留在北大荒。
叶明上车前同样回赠皱雪生一首诗:
今别泪似雨,相识整七年。
何时来相会,彼此兄弟般。
谁知你我情,留在人世间。
望君莫悲伤,永世记心间。”
然而叶明没想到,就这一别,居然让两人分隔三十年,当叶明退伍回到北京后,每每拿起皱雪生送他的诗时,他就想念他,叶明找了皱雪生三十年,而皱雪生在夜深人静时也会看着叶明送给自己的诗,他曾怀疑过叶明是不是把自己忘记了,可是他哪里知道叶明同样在思念记挂着他,“谁知你我情,留在人世间”。
叶明的离开无疑给了皱雪生沉重的一击,此时的知青兵团空荡荡,偌大兵团只剩他一个人了,叶明在时,还能陪他说说话,可如今。。。。
原本沉默寡言的皱雪生似乎和这北大荒的黑土地融为一体,沉睡在这冰天雪地的冻土之中。
组织抛弃了他,知青战友们遗忘了他,都在忙碌着自己的前途,皱雪生心中的呐喊只有北国凌厉的风能听懂。
孤独的邹雪生成了北大荒最后的守望者。
1979年,皱雪生迎来生命中一丝光亮,当地老乡给他介绍一位叫广群的女孩,女孩比他小10岁。
女孩父母本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但是女孩有个梦想就是成为城里人。
新婚之夜,女孩洞房里对皱雪生坦言:
“我看上你的不是别的,你能带我迁回北京去,“如果不先下手,最后一个北京知青就会被人抢走。”
皱雪生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不管怎样?那段婚后生活对于饱受苦难的皱雪生来说,应该是这一生最快乐和开心的日子,妻子很快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很温馨,随着女儿的出生,妻子广群也逐渐知道了皱雪生的老底,他根本回不了北京,妻子一怒之下抛下皱雪生和女儿离开了。
皱雪生只能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生活,微薄的收入,女儿上学学费都是问题,最终女儿上到初二就辍学了,然后去了深圳打工。
后来皱雪生承包了一些土地种粮改变生活,然而命运再次跟他开玩笑,让他赔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邹雪生为了还债为了生存,只能到处找活干,渐渐地只能奔波在当地人家里打零工赚钱。
北大荒的风和雪让这个青春年华的小伙子折磨成了瘦弱佝偻的老人,四十年过去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四十年呢?
邹雪生的北大荒的知青战友们回城各自忙着自己的前途和生活,有的成了作家,有的经商当了老板,还有的做了部门领导。
邹雪生(左二)和女儿与叶明(左一)、张谊族(右一)夫妇合影
站稳脚跟后,知青战友就会想聚在一起回忆北大荒,酒席间总是“遍插茱萸少一人”,他就是他们的队长,皱雪生,叶明告诉老战友们,他时常挂念老队长皱雪生,他多年来一直打听老队长消息,却一直杳无音讯,战友们纷纷落泪。
一直到2008年8月,叶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打听到了皱雪生的手机号,当他打通时
“队长,你还好吗?我是叶明啊”
此时的皱雪生正在鹤岗市农场扛着一百斤一袋的水泥,佝偻的背影,嘶哑的哽咽,让两个分别30年的战友失声痛哭。
叶明当即和几个战友开车来到东北:
“队长,我们在团部等你,我们都来了”
皱雪生在那团部十字路口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有人来接他了。老战友相见,抱头痛哭。
当大家随后来到皱雪生的住处时,大家再次流下了眼泪,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可是谁又知道皱雪生这三十年经历了什么?
战友们纷纷拿出五百,一千塞给他们曾经的老队长,他们心疼他啊,没有人看不起笑话他。
叶明说:“队长,我发誓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回北京去,等着我。”
那时候,知青返城办早已关闭多年,叶明和妻子张谊族四处奔波一次又一次地找资料写申请,皱雪生知道很难,一度要放弃,可是叶明怒了,我就不信把你迁不回来。
叶明和张谊族又一次又一次地写申请,最终在不断坚持下,皱雪生的回迁北京成功,不过只能落户在叶明家,同时皱雪生可以带着女儿一起回北京。
当叶明打电话告诉皱雪生这一消息时,皱雪生极度哽咽着:
“叶明,你比我亲生父母还……”
叶明同样哭着说道:“队长,别这么说,当年没有您,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我的谢谢你。”
这就是知青战友情谊,一辈子的信任,一生的誓言。
2009年,叶明和战友们亲自去北大荒把队长皱雪生接回了北京,皱雪生40年后再次踏上这片魂牵梦萦的故土,他又看了天安门,同时也亲眼目睹了北京鸟巢水立方的宏伟。
皱雪生和女儿回到北京后,叶明还给他在一个物业找到了一份保安工作,如今皱雪生已经退休在家。
这就是最后一名北京知青在北大荒41年的故事,他就是皱雪生,记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