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看看,你看看,这缸里又没挑水,恁媳妇我是管不了了啊!”奶奶指着厨房里的那口水缸在跟大爷告状。
“娘,你别着急,我去吵她。”俺大爷一米八的大个,身材魁梧,典型的硬汉,在生产队一直赶大马车,那根从不离手的鞭子下工后总拿回家里。
“王春香,你给我出来,又惹俺娘生气了?我看你个娘们又欠揍了!快给我出来!”瞧俺点火就着的大爷,拎着鞭子没走到门口,那大嗓门就喊上了。
“俺才刚下工,晌午下雨衣服湿透了,这不进屋换件衣服就去挑水,咱娘就等不及了?”大娘系着扣子就赶紧出来,刚走到院子,大爷的鞭子就甩了过去。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惹俺娘生气,你这不长记性的东西!”大爷边拿鞭子抽,边骂大娘,大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
一旁的堂哥堂姐吓得大哭,边哭边喊大爷住手,别再打了。
大娘双手抱头,跌倒在地,悲愤绝望羞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呀?
大爷打累了,扔下鞭子迈着大步去吃饭,剩下大娘搂着她那几个孩子哭成一团。
这回俺娘不在家,回来听邻居说的,但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没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出来。
奶奶是个精明能干又很强势的老太太,她的权威不容挑衅,在那十来口人的大家庭里,她说一不二。俺娘和俺大娘都慢性子,干活没效率,奶奶打心眼里瞧不上,平时都去地里上工,奶奶一人在家做饭,但给她俩有分工,一替一天去井里挑水。这回轮到大娘,挑水晚了点儿,竟挨了一顿鞭子。
大娘一直想分开单过,结婚二十年养了五个儿女,到现在啥事儿都做不了主,男人又不怜惜,动不动就一顿毒打。她总羡慕俺娘,虽然一样被婆婆骂,但俺爹会来事儿,把媳妇和娘哄得都开心。
在俺堂哥五岁那年,大娘突然精神失常,每天神神叨叨,一会儿把孩子们往炕洞里塞,说鬼子来了快躲起来,一会儿又把那年代那么珍贵的白面摊成小煎饼,爬到房顶上供,或者直接把白面一堆一堆在院子里供来供去,把俺奶奶气得更是少不了骂她。
再后来,大娘开始光着身子往外跑,她经常钻到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让全家人到处找,每每找到,俺大爷又得一顿打骂。大娘虽然疯了,可她知道俺娘善良实在,她总把拉得脏兮兮的裤子丢给俺娘,说:“就你是好人,你快给我洗洗吧!”娘说,看她可怜,不忍拒绝,那两年没少给她洗裤子。
说着就到了秋天,下工回来的大爷在院子里没看到大娘,便进屋去找,结果一掀帘子就看到了吊在梁头上的俺大娘,他赶紧边喊人边把大娘抱下来,可是,太晚了,人已经断气了,那年,俺属羊的最小的堂哥刚满七岁。
下葬那天,大娘娘家来了很多人,他们拦着不让下葬,非要跟俺奶奶讨个说法,俺爹愣是不让奶奶出来,岁数大了,怕发生冲突伤到她,一直闹到半夜,等他们都回去,这边管事儿的才指挥大家出殡,大娘就那样半夜三更匆匆忙忙埋在了西岗上。
大娘去世以后,奶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一改往日的脾性,开始明的暗的偏心大爷一家,对待俺爹俺娘就跟外人似的,有人说,她大概是意识到了曾经对大娘的伤害,在用她的余生弥补那份亏欠吧!
我虽然没见过大娘,但娘口中那个白白净净慈爱可亲的形象却在我心里扎着根,为她不幸的遭遇,为她悲惨的一生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