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本案又称“死刑保证书案”，在证据不足、争议较大的情况下，法院与被害人家属达成“口头”协议，承诺判被告李怀亮死刑，以此换取被害人家属不再纠缠、越级上访的“保证书”。

就这样，李怀亮在被羁押近12年里，先后历经15年有期徒刑、死刑、死缓三次判决，均因证据不足被上级人民法院发回重审。

李怀亮被羁押的这4000多天里到无罪释放，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李怀亮二审辩护律师

一、案发过程

2001年8月2日晚，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湾里村村民郭某某（女，殁年13岁）在本村沙河堤上捉蝉蛹，被“凶手”（至今尚未抓获）掐死并遭到侵犯，然后抛尸河中。

沙河

8月7日，叶县公安局很快便抓获了犯罪嫌疑人，时年35岁的李怀亮，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叶县公安局刑事拘留。公安机关在侦查期间拿到了李怀亮签字画押的口供，他“承认”了自己杀害郭某某的犯罪事实。

按理说，此案就等开庭宣判就结束了。

但奇怪的是，在叶县法院首次庭审中，李怀亮却当庭翻供，全盘否认了自己所有的“犯罪事实”，这又是为什么呢？

李怀亮

2003年8月，本案在叶县人民法院开庭，李怀亮当庭提出，办案人员多次对自己刑讯逼供，自己无奈之下才承认了杀人的犯罪事实，并编造了犯罪过程。自此，指证李怀亮犯罪的证据“口供”可以说已经失效，只能作为佐证，如果想要认定其杀人的犯罪事实，必须提供确凿的实证。

然而，公诉机关在庭上指证李怀亮杀人的一系列证据存在诸多漏洞，均未能100%实锤，争议较大，我们来看看是哪些证据：

1.除李怀亮本人口供外，相关证人的证言、现场的物证、勘察记录等等，都未能证明他犯了罪。

2.被害人郭某某的血型是A型，李怀亮是AB型血，但是警方在现场提取到的血迹却是0型血。同时，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与李怀亮身上没有任何出血伤口，这明显是现场有第三人，警方却未证实。

二审审判书第4页

3.警方在现场测量的脚印是38码疑似空调凉鞋，而李怀亮当晚穿的却是44码的平地拖鞋，这又一证据显示现场有第三人，警方仍未证实。

4.据法医DNA鉴定显示，郭某某体内残留的男性体液也不属于李怀亮。

令人震惊的是，叶县人民法院认定，以李怀亮口供为有力证据，仍以故意杀人罪，作出一审判决李怀亮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

宣判后，李怀亮和被害人家属均不服判决，向平顶山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被害人郭某某母亲

二、“承诺”死刑

2003年12月2日，平顶山市中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销了叶县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发回重审。

在此期间，被害人家属频频在各级相关部门上访，甚至越级上访，说是上访，其实是大闹。

被害人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并不值得提倡。试问，如果李怀亮真的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真凶逃之夭夭，就可以告慰郭某某的在天之灵吗？

李怀亮家属同样也不断上访，以求清白。

平顶山市中院疲于应付李怀亮和被害人家属的上访，就这样想出了一个“缓兵之计”。

保证书

2004年5月17日，平顶山市中院与被害人父母达成协议，由中院提审李怀亮一案，尽量判死刑，如果省高院发回重审，被害人家属承诺不再上访，也就是文章开头说的“保证书”（据当地司法机关的知情人士证实，确有该“保证书”的存在及其内容的真实性）。

因此，本案又被移送到平顶山市中院进行一审。

2004年8月31日，平顶山市中院作出一审判决，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李怀亮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二审审判书第1页

不出意外，在2005年1月22日，河南省高院又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2006年4月11日，平顶山市中院再次作出一审判决，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李怀亮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当然，在2006年9月27日，河南省高院仍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再次发回重审。

二审审判书第2页

按现行法律来说，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杀人，当以“疑罪从无原则”判决被告无罪释放，如果有新的证据才能重新羁押审判。

可是，公、检、法三个部门，明知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谁也不敢主动迈出一步，直接拍板。

如果公安部门能撤案；如果公诉机关能撤诉；如果法院可以直接宣判无罪释放……李怀亮就能少受一点牢狱之灾。

上坟

数年间，为了查找证据，相关部门曾先后三次开棺验尸，这在农村来说，每一次的开棺对死者家属简直就是再次谋杀。

此后，该案再无开庭消息，李怀亮也一直被羁押在看守所，直到2012年，那张引发巨大争议的“保证书”意外流出，经媒体报道，使得这桩11年前的杀人案广泛在网络上疯传，引发全民关注。

网络热议

三、一些细节

首先，在叶县法院首次庭审中，李怀亮当庭翻供，指出自己曾被刑讯逼供才承认自己犯罪，可信度非常高。

据李怀亮无罪释放后续公开报道，在公安机关侦查阶段，李怀亮先后作了10次供述，其中的前2次口供均否认自己杀人犯罪，第3至8次作了有罪供述，但是每次供述的作案过程和被害人遇害当晚的穿着均有不同。

由此可见，李怀亮的口供存在非常大的问题，这份认罪口供是怎么得来的呢，大家可以自行判断。

二审审判书第5页

第二，为什么平顶山市中院明知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却不敢当庭宣判呢？

这与被害人和李怀亮家属的不断上访有着莫大关系。

2011年5月5日，被害人母亲一度来到北京国家信访局上访，而后她被叶县公安局的民警带回到叶县公安局的训诫室里殴打，并拘留了一周，不久后她又赴京上访，声称要控告叶县公安局局长。

二审审判书第6页

第三，平顶山市、叶县相关部门被“缠访、闹访”弄得实在受不了了，就由叶县县政府出面，给了被害人母亲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也算是给她的赔偿，可当记者找到她采访的时候，她却拒绝透赔偿金额，并坚称，“政府给钱跟女儿的事情没关系”。

也正因为原被告双方仍在不断上访，相关部门谁都不敢轻易拍板释放李怀亮，因为冤案的责任要比超期羁押的责任大得多，而本案也错过了最佳的侦破时机，至今悬而未决，真凶仍逍遥法外。

四、二审判决

2013年4月25日，历时12年的李怀亮杀人案，最终在平顶山市中院二审宣判，李怀亮无罪释放。

二审审判书第7页

宣判后，被害人父母仍不服判决，上诉至河南省高院，要求判处李怀亮死刑，并赔偿15万余元。

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2013年12月17日，平顶山市中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的相关规定作出国家赔偿决定，赔偿李怀亮被限制人身自由4282天的赔偿金78.08227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20万元；驳回李怀亮的其他赔偿请求。

无罪释放后的李怀亮

纵观此案，这简直是出卖司法公正息访维稳又一典型失败案例。

非但“保证书”没有保证，被害人家属甚至一再越级上访，同时李怀亮家属也因他被羁押而上访，这样的“息访维稳”堪称戏剧性。

而李怀亮也因此成为新中国法制史上故意杀人案疑罪从无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