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08年,秦武王三年,韩襄王四年,周赧王七年,赵武灵王十八年。这一年秋季,秦派大将甘茂率军攻打韩的西陲军事重镇宜阳,让本不富裕的韩国雪上加霜。而在这萧瑟的秋日里,周除了对秦攻宜阳的军事行为感觉到巨大的恐惧之外,可能还得到了一点点的精神慰藉,其背后的原因让人暖心。
此时的周与韩都是“祖上曾经阔过”,现今“一代不如一代”的典型。在战国时期,周室的范围仅仅局限七邑,差不多全都被韩国包围着,二者几为一体,有如今日意大利与梵蒂冈。这对难兄难弟西边有强秦,东边有赵魏,南边是楚国。这种情况在当年三家分晋时就奠定了下来。
韩国的位置,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家分晋后,韩国对中原要冲郑国觊觎已久,通过逐步蚕食,它的都城由平阳迁到了以前的郑国要塞宜阳(也就是秦国要攻打的地方),在公元前375年,韩灭郑,又把国都迁到了新郑。
不过韩国没想到的是,当年春秋诸侯对郑国之地就存必争之心,而今演化成了战国诸雄对韩国的争斗之局。无论合纵连横,韩国都站在风口浪尖上紧握住日月旋转,自此再无宁日,可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回宜阳。宜阳这个地方交通便利,形势险要,东望洛阳,西靠崤山,北依秦岭,南临熊耳,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但其地处韩国边陲,与秦国较近,故此韩国把都城从这里迁走也是有道理的——否则说不定时时要防备着秦国直扑都城的凶险。如今秦攻宜阳,凶险来了。
鉴于唇亡齿寒的局面,周君和臣下赵累讨论起了宜阳之战的可能性。周君觉得,宜阳城方圆八里,驻扎着十万士兵,粮食储备丰富;同时韩的相国公仲手上还有二十万军队,楚国大将景翠又领兵逼近伏牛山前去救援,秦军必然无功而返;
而赵累则不这么想。他认为,甘茂寄居秦国,如果攻下宜阳立下大功,那就有了上位执政的机会;如果攻不下来,他就没办法在秦国立足了;秦武王是顶着群臣的反对执意攻打宜阳的,要是宜阳拿不下来,他肯定会觉得颜面无光。此二人面临着种种压力,所以宜阳必须破。
于是周君又慌了。赵累出了个主意,就是从楚国的将军景翠入手劝说。景翠身居高位,打了胜仗,爵位和官职也升无可升;但打了败仗,可就难逃死罪了。
“不如等秦军攻下宜阳,将军再进兵。此时秦军害怕你攻打他们的疲惫之师,肯定会献出珍宝;公仲觉得你是为了救韩才进攻秦军的,也会送上礼物”——这才是甲方乙方两边都能吃到好处。至于宜阳破不破,Who cares?
果如赵累所料,秦攻下宜阳后,景翠才出兵。秦国马上献出了煮枣城,韩国也送上了珍贵的器物。景翠拿到了双方的好处,因此很感谢东周。
宜阳虽然被破,但赵累劝说景翠静待双方两败俱伤后,再出来收拾残局,逼得秦军暂时退步,总算保全了周,还顺手坑了一把韩。可是宜阳之战后,引发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六国之颓势不可阻挡,以后仅剩回光返照,他猜中了这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自从秦拔宜阳后,周室遂成为“天下之市朝”。不是被借道,就是被打仗的诸侯国强制征兵征粮,名为诸侯共主,实已成为附庸,其财政也逐渐濒于破产,颜面无存,苟延残喘;
韩最早参与三晋联合对外扩张,后与魏、齐等国合纵攻秦失败;在秦攻宜阳这一年,与秦会盟,却没挡住秦军进攻的步伐;它又转向齐国,与魏、齐一同攻打背叛合纵的楚国;没过多久,又和魏一起投向秦国,配合秦攻打楚国……韩就在合纵连横间反复横跳,被强国所胁,为形势所迫,让人当刀子使,却得不到什么利益,终于导致国力无可避免的衰落;
秦攻宜阳的前一年(前309年),齐宣王曾策动齐楚联合、结好韩国对抗秦国,但楚国贪图小利而按兵不动,坐看秦破宜阳,自此丧失了声誉;几年之后(前305年),在厚禄和结亲的利诱下,楚国背弃了齐国再次与秦国联盟,引得齐韩魏三家伐楚……若说与秦最为纠缠不清却让人白白看笑话的,那楚国当仁不让;
在秦军不惜代价攻克宜阳后,加上早几年攻克的魏国焦、曲沃两个要地,函谷关尽入秦国之手,秦彻底摆脱了崤函古道的限制,灭六国之大势已成。于守,韩、魏二国已难称威胁;于攻,东可出兵中原,一窥周室,威慑齐国;南可兵临汝水,胁迫楚国。宜阳成为了南征楚国的先头基地,此后破楚已势如破竹。
在秦伐宜阳前,秦武王曾经对甘茂说:我想要战车在三川之地畅行无阻,一窥周王室,这样就算死了也没遗憾了。
但宜阳已破,天下在望之际,秦武王举鼎而亡——他也猜中了这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