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自大和黔驴技穷这两个成语,只要一提起就和贵州联系起来,总免不了要嘲讽一番。但1976年,在贵州万屯汉墓却出土了一件国宝铜车马,不仅让小看贵州文化底蕴的人打了脸,还让“乐高公司”有了危机感。
上世纪七十年代,贵州省成立了革命文物历史文物调查征集办公室,为了尽快做出成绩,省博物馆考古组兵分三路对省内几个文物考古的空白地进行考古调查。文保人员下乡进行线索搜集时,在黔西南州兴义地区,检槽沟一闪而过的大土堆,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当时,坐在长途汽车上的正是文保人唐文元和张以容。作了这一闪而过的大土堆,两人前脚达到兴义文化馆,后脚就蹬上借来的二八大杠,沿来时路线直奔那个大土堆所在的小松林。
彼时,正是1974年的深冬,即便贵州,也是冷风嗖嗖,但唐文元和张以容却因为蹬自行车而大汗淋漓。很快,经过基础的探索,好消息与坏消息同时到来。
好消息是,这大土堆竟是一个颇有规模的汉墓群。坏消息是,即便草草一看,就看到了新新旧旧的坑洞,这意味着,在汉墓群早已被盗扰。
文保线索上报后,1975年10月,省博物馆考古组前往此处开展田野调查。在这当地百姓口中称为“团堡”的大土堆上,证实了唐文元和张以容的判断是正确的。
进行抢救式发掘清理后,考古队将这里的汉古墓定名为兴义万屯汉墓。一经探索,这一片汉墓盗洞密布,大多墓葬都遭到了破坏,墓中十室九空,墓主人的尸身也七零八落。甚至,在唐文元负责的石室墓中,只找到了一枚人牙齿……
但清理工作快结束时,考古队员遇到了奇迹。有一座标号为M8的砖室墓因早年墓顶坍塌逃过一劫,其中出土了大量珍贵文物。
这一座砖室墓有着东汉早期的特点,砖室成凸字形,西北至东南向,分前后两室,底长5.68米、宽2.06米;墓道为长方形,长1.78米、宽1.62米,封土堆面积近50平方米。
这墓葬规格并不大,但在生产力低下的2000年前,人们能住上砖瓦房就非常奢侈了,更何况是砖石的阴宅呢?而且,相比那些被盗得只剩一颗牙的墓室,这八号墓的随葬品实在太丰富了。提梁壶、铜釜、铜斗、摇钱树、环柄铁刀、五铢钱、三足铜盉、铜洗、耳杯、陶罐等明器共35套。
而其中,有两件文物人气最高,一件是神秘的“聚宝盆”。这件文物一眼看上去就像平平无奇的“洗脚盆”,但考古学家却找到了这件文物与当地水塘稻田的联系,并认为这就是一件“水塘稻田模型”。这件文物不仅揭露了东汉时期的稻田地浇灌模式,还将肥沃的水田浓缩凝聚在一件陶盆中,土地生米长万物,也算是一种另一个意义上的“聚宝盆”了。
而另一件,正是被现代网友们称为“极品乐高”的铜车马。
这件珍贵的文物埋在地下2000多年,虽然并没有被盗,但也因为坍塌的墓顶,被泥土和砖石压垮,车厢部分成了一滩泥饼,特别是用于制作车棚的铜箔薄如蝉翼,已被腐蚀,而马倒卧在车辕下,也是七零八落。
这样的情形让考古队心疼不已,为了最大限度将文物提取出来,人们只能采取连泥土一起整体搬迁的办法,运回贵阳在室内进行处理。但即便如此,在那个科技技术还不很发达的年代,这铜车马的修复还是一波三折。
因为从没有修复成功的经验,川、滇、湘三省的文物专家先后放弃了这项任务,而最后接手的,还是最初发现此处汉墓的唐文元。
那时,博物馆将修复任务交给唐文元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而唐文元竟然用一双巧手完成了一个奇迹。
为准确搞清楚整个车厢的结构、尺寸、纹饰,唐文元对这摊泥饼进行精细解剖,将从各个部分提取的细小碎片放在地面上大大白纸上绘制成的坐标与表格上。在这过程中,唐文元为准确搞清楚整个车厢的结构、尺寸、纹饰,还记录下所剥取部分的尺寸、与相邻部位的关系、连接方法等。经过二十来天的工作,总算把车棚的机构摸清了。而车棚下的车厢底垫虽然几乎锈蚀殆尽,但总体规制尚在,而车架因为是青铜铸件,锈蚀不算严重。这为唐文元修复整体,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此后,唐文元还绞尽脑汁,甚至自己发明了压花的工具,才一点点将0.1毫米厚的铜箔车棚复制出来。最后,按照原件花纹的深浅、宽窄、大小、风格复制出了车棚,这沥尽心血的过程,也在另一个层面证实了古人的高超技艺和智慧。
经过了两年的修复,由大约300个零部件组成的车辆修复完成,这是迄今为止国内出土的汉墓中的车马里最精美完整的一个。但其中也有遗憾,例如,在车箱铺垫上,发现至少3种纺织品的残留痕迹,这到底是何花色,材质,已不能得知了。
但车辆成功修复,新的问题也出现了。那就是马匹的七零八落的状态,竟然隐藏着秘密。
起初,人们以为,这位马匹是统一翻模或焊接的,但精细提取研究后,人们发现,这马匹竟然是用精细的模块拼插而成的。
马有首、尾、颈、足、躯、耳等共计11个部件,除双耳外,其余9部分均是用砂模空心浇铸,铜壳非常薄,铸技高超。分段铸造件,子母口套合,再用栓钉固定。这种模块化的技术,与“乐高”的理念多么类似!
这件铜马非常清俊,昂首翘尾,鬃毛平整,体态纤痩修长,左前腿微曲上提,同时作张嘴露齿嘶鸣状。而且非常难得的是,虽然经过了2000年岁月的侵袭,但仍可以看出这马曾被精细装饰过。例如,马耳、马嘴内有涂抹朱砂的痕迹,马额到马鼻之间有鎏金当卢的痕迹。此外,马头上还有络头装饰的痕迹,仔细观察马头上的“节约”也有鎏金的印迹!
这样姿态清俊,装饰美丽的骏马,拉着一辆代表贵族身份的华丽辎軿车,成功被“复活”,也难怪这件文物的修复经历,成了唐文元的荣耀之作。
《宋书·礼志》记载:“汉代贱轺车,而贵辎车。”那拥有这样丰富随葬品,甚至以一墓之力,让小看贵州文化底蕴的人们啪啪打脸的人倒是是谁呢?
据史料记述,兴义万屯汉墓所在地,两汉之际曾置县,隶牂牁郡。汉武帝平定西南夷后,除设郡县置吏以外,还笼络、利用土著首领,管辖当地事务,漏卧侯国就是其中之一。
今考牂牁郡有漏卧县,按《汉书·地理志·漏卧县·应劭注》:为“漏卧侯国故地”。漏卧为夜郎旁小邑之一,是夜郎部族重要组成部分。漏卧故城就在毗邻汉墓群的万屯镇阿红村。
在八号墓中,人们还发现了铜顶针、铜镜等女性特征比较明显的随葬品。而除一件环柄铁刀外,几无任何男用器物。有学者结合考古发掘实物及相关文献材料考证,这八号墓主应该是一代漏卧侯夫人。
黔西南山水交映,天然洞穴密布,动植物资源丰富。黔西南是汉代夜郎故地,因为与中原交通困难,一度留下了“夜郎自大”的成语,但这些汉代遗存,不仅见证着千年的历史足迹,也让人们得以窥见数千年前多元文化交流的黔西南风韵。虽然“道不相通”,但黔州人民却斗天斗地,顽强生存繁衍,这样的岁月自有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