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机器人ChatGPT的迅速出圈，让人惊叹新技术的燎原之势，这时候，再回看刚刚结束的达沃斯论坛，微软公司CEO萨提亚·纳德拉与《华尔街日报》总编马特·默里（Matt Murray）的对话内容，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图：微软公司CEO萨提亚·纳德拉（图右）与《华尔街日报》总编马特·默里（图左）

主持人：我们最近都认识到了ChatGPT的魔力，它能通过基于文本的命令创作诗歌、散文和代码等等。有些布道者认为，这种技术有望引领下一场工业革命。

萨蒂亚：我确实认为这会是当前世代中最重要的技术平台。

主持人：这代表着第四次工业革命有望催生出由AI驱动的机器。ChatGPT技术背后的初创公司是OpenAI，而OpenAI背后的投资大佬是微软。（编者按：早在2019年，微软就向OpenAI投资了10亿美元，据报道还在洽谈再投资100亿美元。）

萨蒂亚：我们一直遵循着少花钱、多办事的理念。只要真有能帮我们提高效率的技术，那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主持人：听说萨蒂亚和马特，你们二位之前已经聊过微软对OpenAI的投资。马特好像是以反乌托邦式的畅想开场的，对吧？

马特：我确实有很多猜想，比如再过七八年，也许采访就都由AI接手了。没准AI的采访质量更高，到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记者，机器能够完成所有工作。这可能代表着一种进步吧。微软当然是OpenAI的主要投资者，有很多报道称，微软还打算进一步加大赌注。毕竟打算砸下去100亿美元，你要怎么真正全面评估AI技术的优缺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还有真正的突破性时刻还有多久才会到来？

萨蒂亚：我想用两个故事解释这一切，之后再做概括。今年元旦那天，我打开新闻推送，并看到了这条推文：“特斯拉Autopilot负责人Andrej Karpathy表示，他目前编写的代码中有80%都是由GitHub Copilot代劳的。”（编者按：GitHub Copilot是一款帮助开发者高效编写代码的AI工具，归微软所有。）

这可是最顶尖的AI开发者之一，他亲口证实自己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AI的发展成熟实际上改变了软件工程师的生产力曲线，而这恰恰是以往被认为最难自动化的工作内容。

接下来是第二个故事，我在印度看到一段演示，相当震惊。有人用一种印度本土语言跟WhatsApp上的聊天机器人交谈。这位用户的诉求是拿下一个政府项目，而聊天机器人的回应思路明确，“你应该前往门户网站做一、二、三……”用户反驳，“我不想自己去推广员，你帮我操作吧。”这个聊天机器人用的就是GPT模型，只是利用印度政府的所有文件接受了进一步训练，这样就能掌握各种印度当地语言，并实现自动化执行。想一想，我这一辈子，至少在从事技术工作的30年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演示，也没见过美国西海岸刚刚诞生的技术成果能在几个月内就出现在印度农村。我不知道这够不够掀起新一轮工业革命，但至少在知识分子群体里，这称得上是一场革命性颠覆，能够帮助每一个人。

这两个故事中，一方是最顶尖的AI开发者，另一方是印度的一位普通农民，他们从各自的角度证明了AI技术的强大力量。

马特：根据你的观察和我们的当前位置，接下来几年AI技术会不会进入全面爆发期，呈现出指数级的迅猛发展？

萨蒂亚：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关键节点。今年之所以比去年更令人兴奋，就是因为AI模型的力量是呈指数级增长，而非易于预测的线性进步。

马特：但也有不少稍显悲观的案例。有人觉得这种种迅速发展和乐观成果背后，其实隐藏着一种危险。在达沃斯论坛上，我已经听到不少知识分子开始对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感到焦虑。所以我想问：第一，人类社会是否已经为AI的普及做好准备？第二，你是否真的相信AI发展会有最乐观的愿景，即帮助人类提高生产力、而不是直接取代掉大部分劳动力？

萨提亚：问得好。当我观察这些生产力数据时，包括经济增长数据时，总会有种差一口气、还需要一些额外协助的感觉。要想真正创造出一个忽略通胀后能稳定保持3%到4%经济增长的世界，要真正让全球80多亿人的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就不能不借助AI的力量。我认为IT是真正能够改变我们生产率曲线的要素，只有在它的帮助下，我们才能实现真正的经济增长。

马特：短期内，你要打算经由微软业务渠道，交付更多AI工具。那我们要如何看待AI给微软带来的短期变化，又会给微软的普通用户带来哪些影响？

萨提亚：没错，我们多年来一直跟OpenAI保持着深度合作。第一，我们在Azure中建立了微软的公有云基础设施，这相当于一台AI超级计算机。微软希望将Azure推向全面商业化，让每个人、每个想要体验AI和大模型训练的用户都能轻松尝试。我们在这一领域已遥遥领先，后续还会进一步加强探索。第二，我们会把这些基础模型，以平台的形式对外开放，这样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都能以此为基础构建属于自己的成果。事实上，我们刚刚开放了Azure OpenAI服务，之后还会将其整合到自己的应用程序当中，这样微软的每一款产品都将在AI功能的支持下迎来全面改造。

主持人：但AI并非没有短板。在倍受关注的同时，人们也越来越担心AI可能引发深远的负面影响。已经有批评人士认为，它可能被用于编写恶意软件和网络钓鱼邮件。ChatGPT也经常在输出内容中编造虚假答案。

马特：这里我冒昧提个要求，萨提亚肯定看到过一些我们没见过的，或者说还没公开的东西。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些还没公开的东西，再聊聊这些问题接下来的走向？

萨提亚：首先澄清一点，我觉得我们对于安全的一切担忧，无论是关于有害内容，还是“错觉”，都必须在设计层面予以解决。也就是说，解决之道必须在软件工程流程中左移。我们需要考虑模型本身是否安全，确保在安全的模型上建立系统。这是个非常具体的工程问题，而且在AI领域已经不新鲜了。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其他各种软件类型，没什么好怕的。

马特：但整个人类社会似乎尚未做好准备，大家该怎么考量、并对即将到来的新趋势做好准备？

萨提亚：至少就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我觉得AI工具就是要帮助大家提升工作效率的，所以最好的准备思路，就是迎接并适应AI技术在工作和业务流程中的广泛渗透。毕竟让我们头痛的事够多了，对吧？有通货膨胀，还有宏观经济衰退，这时候必须得想办法用更少的钱办更多的事。在发现了有助于提高生产力的技术并加以采用之后，我们就能创造经济盈余，之后再讨论怎么做分配。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问题。

马特：我想再问几个问题。首先是生产力，你在聊AI时经常会强调它对职场生产力的促进作用，微软在远程办公方面确实有丰富的经验，而且通过研究发现居家工作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么低效。但与此同时，你自己也强调办公室里应该有人在场。那么，你认为上班、居家和提高工作效率之间要如何寻求平衡？健康的文化和联络关系间又是怎样的？

萨提亚：我们得出的结论全部来自统计数据，我们甚至借此建立了自己的政策。首先如你所说，我经常强调生产力，就像那种“唯生产力论者”，对吧？但这其实是个老大难问题——老板永远觉得员工效率不够，而员工永远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我认为唯一的答案就是用数据说话，而非僵化的规章。另外我们必须意识到，人是为了其他人做事、而不是为了规章而做事。所以作为领导者和管理者，我们必须掌握新的软技能，比如感召大家、引发同事们的共鸣。在新的管理技术的支持下，可能每个人都能主动成为管理者。

马特：那假设我是微软的一位高层，而你是我的直接上司，那你觉得咱们多久汇报一次比较好？

萨提亚：我觉得需要的时候见面就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见面，这一方面是要锻炼管理者的灵活处理能力，另一方面也要慎重关注事态发展。整个世界再也回不到2019年了，但后疫情时代的状态也绝不会像2020年那样纯远程。最终结果应该是在两者之间，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这个未来塑造得更美好。

马特：我知道你不想聊，但我必须得问——能不能说说动视的问题？（编者按：微软试图收购动视游戏公司，但过程并不顺利，监管机构打算阻止这笔交易，称这将令微软在游戏市场上占据垄断地位。）

联邦贸易委员会已要求停止收购，可你对这笔交易依旧表示乐观。前阵子有报道称，欧盟也在考虑干涉此交易。我知道你在公开表态中的立场，我只想问问在你心里，决定这笔交易成败的时间框架是怎样的？有没有一道明确的放弃边界？

萨提亚：不管怎么说，这笔交易都能给游戏市场乃至各发行商创造更多机会，也能惠及每位游戏玩家。总之，如果你相信竞争，那就应该相信这笔交易。令我难以置信的人，居然有那么多人以如此粗浅的方式看待竞争。实际上，我希望主管部门能多关注竞争——要打击的不是垄断，而是利用垄断地位破坏竞争的行为。

[后记] 在此次对话后的第二天，微软宣布裁员10000人，占总员工数量的5%。在博文中，纳德拉再次重申了对经济放缓和宏观市场衰退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