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正传写得好累，简直是殚精竭虑、绞尽脑汁。
还是番外篇好，我写得轻松，你看得休闲，皆大欢喜。
今天来讲讲隋朝三大酷吏——“混世魔王”王文同、“面子天尊”田式、“爆笑阎罗”燕荣的故事。
酷吏，本意为执法无情的官吏，而且都喜欢采用极端残酷的手段行事。
关于酷吏的积极意义和消极意义，属于高深的学术问题，咱这个以轻松休闲为主旨的番外篇就不讨论了，专心讲故事。
第一位：“混世魔王”王文同
王文同，河南颍阳（今河南登封）人。为人聪察明断，能言善辩，行事干练，雷厉风行。
年轻时凭借军功，当过桂州（今广西桂林）司马，隋炀帝时期当到过光禄少卿，算是副部级干部。
不过因为脾气比较臭，得罪了隋炀帝，被降级去了恒山郡（今河北石家庄正定）当了个郡丞，大概是副厅级吧。
恒山当地有一个极为奸猾的豪强，也就是俗称的黑社会老大，我们姑且就称他“豪哥”。
豪哥最大的本事就是搜集当地官吏的过失，搜集不到就炮制罪证，设局陷害，反正总要捞到官员的把柄，然后以此为要挟，奴役这些官吏为自己谋利。
我们以前总觉得，古时候就是官老爷最威风，老百姓都是受气包，社会矛盾主要是官民矛盾。
其实这里面还包含朝廷流官、当地吏员、土著豪强之间的矛盾，而且有时非常激烈。月关先生写过一部叫《夜天子》的小说，对此有深刻描写。
豪哥盘踞本地多年，关系网无孔不入，而且心狠手黑，历届政府班子及其长官无不对他畏惧忌惮，视为猛虎，巴不得赶紧调离。
王文同被贬到恒州，本就一肚皮牢骚，听说这个豪哥的事迹后顿时来了兴趣。
他兴致勃勃地命手下削了五根又粗又长的木橛，一头削尖，另一头埋入土中，把尖头露在外面。
准备工作做完，王文同就派人把豪哥召来，兜头就是一顿臭骂，声色俱厉地训斥他的劣迹。
豪哥久经风浪，见多识广，一边陪笑狡辩，一边暗暗发狠：“小子，你敢跟老子过不去，等我抓住你的把柄，看我不整治得你欲仙欲死、服服帖帖！”
豪哥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历来任凭你官清似水，但只要挖地三尺，总能找到你的黑料。
君不见韩国总统卢武铉那么伟大的人，也会被泼上脏水，落得跳崖自尽的下场。
不料，王文同骂完了却不放豪哥走，还命人将他按在地上，胸口对准中间的木橛，四肢绑在另外四根木橛上，绑成了一个“大”字。
豪哥这才惊觉大事不妙，但他不相信哪个官员会这么楞，没凭没据，不经审讯，就敢以非刑杀人？
但他错了，王文同就敢。
他一声令下，从人举棒就打，活生生把豪哥钉进木橛之中，最后打成了一滩肉泥。
令其踣心于木橛上，缚四支于小橛，以棒殴其背，应时溃烂。——《隋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三十九》（以下皆同）
当时围观者人山人海，无不被这血腥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应该说，王文同虽然手段有些残忍，程序也不合法，但终究是为地方上除去一害，也算是大快人心。不过别急，更厉害的还在后头。
我们都知道纪律的重要性，平时开会如果迟到，肯定要挨批评。
不过如果你碰上了王文同，那么恭喜，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迟到了，因为你已经没有了迟到的机会。
王文同每次召集官吏开会，只要有人迟到片刻，他就命那人脸朝着地趴下，然后用马鞭猛抽，直到鞭死为止。
召诸郡官人，小有迟违者，辄皆覆面于地而箠杀之。
而且，王文同这个人似乎对国家宗教政策有些误解。
他有一次在庙里看见和尚斋戒只吃素不吃肉，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邪教，居然把庙里的和尚全部抓起来，关进牢狱里去了，倒是跟后世“吃饺子不蘸酱油”有一拼。
更有甚者，有一次当地佛教协会举办法会，有数百人聚集，听有道高僧讲经说法。
王文同听说后大怒，认为这是聚众滋事，妖言惑众，竟派兵将数百人全部抓住，尽皆斩首！
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文同以为聚结惑众，尽斩之。
你说疯狂不疯狂？但还有更疯狂的。
有一次，王文同突然心血来潮，把恒州所有僧尼数千人集中起来，逼令他们全部脱去衣裳，一丝不挂，挨个检查人家是不是童男童女，还查看人家有没有生理反应。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仪器或者手段来检查，但只要他认为不是童男童女或者有生理反应的，一概斩首。
又悉裸僧尼，验有淫状非童男女者数千人，复将杀之。
这下真的是全郡皆惊，从官吏到百姓哭声震天动地，隔壁州郡听闻也惊骇莫名，纷纷上奏朝廷。
隋炀帝听闻，勃然大怒，命宫中侍卫持天子剑赴恒山，将王文同当场斩杀，百姓这才安定下来。
后来，王文同的尸体想运回原籍，被当地百姓拦住，被他冤杀的百姓家属剖开他的棺材，人群一拥而上，争食王文同的血肉，将他吃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仇人剖其棺，脔其肉而啖之，斯须咸尽。
我写的《敕勒悲歌》、《关陇长风》、《血色开皇》三部曲中，就数“宇宙大将军”侯景最为残忍，不过他的残忍终究还是为了战争服务。
而王文同的残忍，有时你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好像纯粹就是一种变态情绪的发泄。
他如果和侯景生活在一起，估计侯景都要甘拜下风，乖乖叫他一声“大哥”，把自己“混世魔王”的头衔转赠给他。
第二位：“面子天尊”——田式
田式，冯翊下邦（今陕西渭南）人，爷爷和父亲都是渭南太守，算是官宦子弟出身。
史书记载，田式“性刚果，多武艺，拳勇绝人”，是一等一的搏击高手，放到现在去打一打八角笼倒也不错。
北周明帝宇文毓登基，时年十八岁的田式子承父业，当上了渭南太守。
他为政严酷刚猛，手下官吏在他面前多走一步都不敢，更没人敢违法乱纪，他的亲戚朋友也不敢找他帮忙办事，堪称大公无私的典范。
拜渭南太守，政尚严猛，吏人重足而立，无敢违法者，亲故屏迹，请托不行。
北周武帝宇文邕继位后，听说田式干得不错，就提拔他为建州（今山西晋州）刺史，荣升到了正厅级。
杨坚上位北周大丞相，相州总管尉迟迥掀起叛乱，田式跟随韦孝宽平叛，立下大功，因功升任大将军、襄州（今湖北襄阳）总管，妥妥地部级高官。
这样看来，田式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那他为什么被归入酷吏的行列呢？别急，听我慢慢讲。
田式在襄州威风大得很，每次出外巡视，必然疾言厉色、凶神恶煞，官员僚属见了田大将军无不两股战栗，不敢仰视。
田式执法极为严格，就算是关系再好也绝不宽贷。
举个例子，他的女婿杜宁从长安来看他，田式就告诫他，我这里规矩很严，府中之人严禁与外界接触，你可不要随意进出哟。
杜宁在府中呆久了自然很无聊，出又出不去，就独自登上北楼，眺望远处风景。
没想到田式说的“严禁与外界接触”居然包括目光，连眼睛都不可以看到府外去。这下惨了，被田式知道后，立即将女婿痛打了五十大板。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宁久不得还，窃上北楼，式知之，笞宁五十。
再举个例子，有一次田式有个很器重的仆人向他禀报事情，正好有只虫子落到了仆人的袖子上，仆人就随手把虫子拂去。
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田式却认为他有意轻慢自己，立即下令将这名“爱仆”当场用大棒击杀！
其所爱奴，尝诣式事，有虫上其衣衿，挥袖拂去。式以慢己，立棒杀之。
他的僚属只要犯了罪，他一概不问轻重，直接关入地牢，让他们睡在粪便之中，饱受折磨，除非死掉，绝不释放！
僚吏奸赃，无问轻重，悉禁地牢，寝处粪秽，令其苦毒，自非身死，终不得出。
他还有个习惯，每逢圣旨下达，或者颁布新的诏令，田式一般先不宣读，而是从地牢里随机选几个倒霉蛋出来，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杀掉，然后再宣布朝廷的旨意和诏令。
百姓看了杀头，自然怕得要死，那么朝廷的旨意也就通行无阻了。不管是增加赋税还是抽调徭役，无不深入贯彻落实。
每赦书到州，式未暇读，先召狱卒，杀重囚，然后宣示百姓。
不过他这套做法也遭到了御史弹劾，由此被免官为民。
田式还有一个特点，说得好听叫做视荣誉如生命，其实就是极好面子，自尊心超强。
他被罢官后深以为耻，就独自居住在一间屋子里，只有两个小童服侍他，他的亲戚朋友来看他，他就咆哮发怒，连妻子儿女也不例外。
人家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可偏偏到了田式这里就失了灵，他越想越觉得面子下不来，居然就准备吞椒自尽。
您别奇怪，古人是很喜欢吞花椒自杀的，什么“以椒塞口而死、捣椒自随、含椒而尽、椒熟则赐死”，花样百出，不一而足。
我第二部《关陇长风》里的北齐猛将高延宗就是含椒自尽的，不过您可千万别试。
家人听说后吓得不行，把花椒全部藏了起来，不让他找到。
田式却锲而不舍，又偷偷命童子去街上买毒药来给他吃，结果被他妻子发现，又将毒药夺走。
田式见死不成，气得肚子鼓鼓，就躺在床上绝食。
他的儿子田信此时已经混到了北周仪同的位置，算是军队里的师级干部，听说老爹寻死觅活，急忙赶回家，跪在田式床前，痛哭流涕道：“老爸，你是朝廷旧臣，又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看朝廷那些王公贵戚降职免官的比比皆是，还不是转眼就官复原职？您何必这么死心眼呢？”
流涕曰：“大人既是朝廷旧臣，又无大过。比见公卿放辱者多矣，旋复升用，大人何能久乎？乃至于此！”
田式却越听越怒，突然跳起来拔刀就斩向田信，田信抱头狂奔，躲过田式的追魂一刀，刀砍在了门槛上。
式欻然而起，抽刀斫信，信遽走避之，刃中于阈。
这事被北周皇帝宇文邕知道了，觉得田式这人虽然苛暴，但操守上还是好的，就果真恢复了他的官爵。
田式后来转任广州总管，死于任上。
田式这个人，六亲不认到了极点，视人命如草芥，包括视自己的命同样如草芥，谁要是在他身边工作和生活，真的要自求多福，最好多买一份人寿保险为妙。
由于他极端好面子，就借他的“田”姓谐音，称他一声“面子天尊”吧。
第三位：“爆笑阎罗”——燕荣
燕荣，弘农华阴（今陕西华阴和河南三门峡一带）人。
燕荣首先是一员难得的骁将，先后追随北周武帝宇文邕攻灭北齐，追随杨坚的堂弟河间王杨弘北击突厥，追随杨素平定江南叛乱，功拜上柱国，历任青州总管、检校扬州总管、幽州总管等多个重要领导岗位，为北周和隋朝都立下过赫赫大功。
好了，好话说完，来说说燕荣的酷吏本色。
燕荣不管在哪里任职，第一件事就是精选强壮有力之人作为他的私人行刑队，手下官员僚属但凡有一点小小过失，也必然要施以重刑，打到人家露出白骨。
这样做的好处是，他任职的州郡境内奸恶之人绝迹，无人敢作奸犯科；
副作用是，别的州郡之人只要路过，都慌得一逼，宁可连夜赶路离开这里也绝不留宿。
奸盗屏迹，境内肃然。他州县人行经其界者，畏若寇仇，不敢休息。
燕荣为人极端严酷，而且浑身冒煞气，样子很吓人。他手下官员见他，无不胆战心惊，怕得要死。
燕荣任幽州总管时，当地范阳卢氏是数百年的显赫大族，但燕荣可不管你什么“五姓七宗”。
他把范阳卢氏的族中子弟强行征为自己的僚属，随意作践，动不动就施加鞭刑，而且起步就是一千鞭，常常打得血肉横飞，血流遍地，他却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陶醉在鞭声和惨叫声中。
范阳卢氏，代为著姓，荣皆署为吏卒以屈辱之。鞭笞动至千数，流血盈前，饮啖自若。
有一次，他在路边看到一片茁壮的荆棘丛，立即如获至宝，道：“这可是好东西呀！打起人来想必超过瘾的！”就命人砍来最粗壮的荆条，做成刑具。
就像小孩有了新玩具就要马上拆开来玩一样，燕荣迫不及待就要试试荆条的效果。
他随意指着一个下属说：“那个谁谁谁，过来，让我试试这玩意好不好使！”
那个下属莫名其妙就碰到飞来横祸，急忙哭着申辩自己没有犯错。
燕荣得意地说：“你今天虽然没犯错，但你能保证你以后不犯错吗？你今天挨了打，将来犯错我就饶了你！”
言罢也不废话，把这个下属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打得半死。
后来这名下属真的犯了一点小小过失，燕荣准备对他用刑，他忙说：“大人前几天打过我了，说可以原谅我一次！”
燕荣哈哈大笑道：“你个SB，没犯过尚且打你，如今真的犯了过，你还跑得掉吗！”于是照样痛打了他一顿。
道见丛荆，堪为笞棰，取之试人。人自陈无咎，荣曰：“后有罪当免。”及犯细过，将挝之，人曰：“前日被杖，许宥之。”荣曰：“无过尚尔，况有过邪！” 榜棰如旧。
燕荣苛酷暴虐的名声传遍天下，隋文帝杨坚念在他屡立大功的份上，也没有把他怎么样。
有一年，朝中有个大臣叫元弘嗣因为犯过，被降为幽州长史，相当于幽州省政府秘书长，本来也还是不错的职位。
但元弘嗣听说去给燕荣打下手，惊得魂飞天外，宁死也不肯赴任。
杨坚见他吓成这样，也有些好笑，就下了一道旨意给燕荣，说：“你如果要对元弘嗣用刑，超过十杖必须上奏朝廷！”
燕荣见了圣旨大怒道：“小样，你敢戏弄我？看我怎么整治你！”
他命元弘嗣负责监督仓库粮食，只要浪费或霉变一粒糠、一颗谷，就对元弘嗣施以杖刑，而且每次都不超过十下。
但架不住次数多呀，元弘嗣有时一天要挨三、四次杖刑，那真是生不如死，仰天悲呼：“谁敢逼我惨呀！”
上敕曰：“弘嗣杖十，皆须奏闻。”荣忿曰：“竖子何敢弄我！”遣弘嗣监纳粟，飏得一糠一秕辄罚之。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
不过元弘嗣的噩梦还没到头，后来燕荣索性找了个由头把他关了起来，不是说打你十下以上要报批吗？好，我不打你，我饿死你！
燕荣禁绝元弘嗣的食物供应，准备把他活活饿死。
元弘嗣也确实是一位不屈的小强，就抽出衣服里面的棉絮就水咽下，在牢里硬撑。
遂收付狱，禁绝其粮。弘嗣饥馁，抽衣絮，杂水咽之。
元弘嗣的妻子则赶到京城向杨坚告御状，杨坚大怒，命人驰赴幽州，调查此事，果然与元弘嗣妻子所说一致。
杨坚何等心狠手辣之人，多少功臣死在他手，你一个小小燕荣，还敢阳奉阴违，把我的旨意当空气？
当即命燕荣回京，然后赐死于家中。
燕荣这个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把杨坚的话当回事，总觉得自己凭借一点小聪明，就可以打擦边球，却不知道杨坚的底线是触碰不得的。
不过他种种暴虐苛酷的行径又非常滑稽搞笑，姑且借他的“燕”姓谐音，称他为“爆笑阎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