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田忠昭:日本年轻人应该学习真正的历史

亚太说 2024-12-13 13:30:56

日本军国主义在侵华战争中实施的各种侵犯人权暴行触目惊心。其间,为维持战争机器运转,日本从中国强掳约4万名劳工,分散在日本国内135个作业点从事超强度苦役,累计导致6830人惨死异乡。1945年6月30日,在日本秋田县花冈町,中国劳工为争取生存权利发动暴动,日本当局出动两万军警残酷镇压,共计致400多名中国劳工丧生。

自1944年第一批中国劳工被强掳到花冈至今已有80年。上个月,由中日友好人士共同组成“花冈事件受难者中日联合追思之行友好访华团”,赴河南、河北、辽宁、天津等地,看望事件相关人员后人,追思中国劳工殉难者。

今年96岁的町田忠昭是此次访华团中年纪最长的成员。上世纪50年代,第一批花冈殉难者遗骨送还中国,町田忠昭在东京枣寺将之送上了回家的列车。此后约十年间,他参与返还遗骨十余次。不仅如此,多年来,町田忠昭还持续参与花冈惨案悼念活动,协助受害者遗属赴日慰灵,起诉日本索赔。

北京的一个冬夜,记者在町田忠昭歇宿的宾馆见到了这位老人。当晚,访华团一行刚从辽宁赶到北京,连日旅途劳顿,老人脸上也难掩疲倦。但当向记者讲述起自己的经历和对和平的思考时,町田老人立即打起精神。青少年时以“农业实习”为契机窥见了日本军国主义谎言的他说,如今的日本年轻人“需要学习真正的历史”。他还认为,中国的变化与发展印证了和平对于人类社会的重要性。“中国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我也坚信,中国能够引领整个亚洲不断向前发展。”

访华团一行参观石家庄集中营蒙难同胞纪念碑。图右为町田忠昭,图左为旅日华侨中日交流促进会代表林伯耀

看到铁链捆绑的石头,町田忠昭流下悲痛的泪水

“殉难者的名字中多带有祝福的寓意,这些愿望却因军国主义的迫害化为泡影”

1953年,中国人俘虏殉难者慰灵实行委员会在日本成立,正式展开遗骨送还运动。

那一年,25岁的町田忠昭还是早稻田大学的一名学生,在日本进步作家、反战领袖鹿地亘的影响下,他加入了遗骨送还运动。

“当时中日还没建交,日本政府不同意送还遗骨。我们两国青年在日本国会前,静坐了一夜,以示抗议。”町田忠昭回忆。

1953年6月,日本政府终于批准将殉难者遗骨送还中国。6月19日,町田忠昭和两名同伴起了大早,将装着殉难者遗骨的盒子从东京枣寺搬上汽车,准备送往东京站。

“我把骨灰小心翼翼捧到门口,另一个人把骨灰搬到车前,再由一个人搬上车。白木箱子上刻着殉难者的名字,‘丰’‘福’‘瑞’三个字很多见,都是祝愿名字主人幸福的,但这个愿望却不可能实现了……”町田忠昭沉痛地说。

在花冈,中国劳工们每天要在严厉地看管下进行十几个小时的超强度劳动

到达东京站后,现场的情况却让人们大吃一惊:日本战败,东京又经历了空袭,火车站运力很紧张。日本政府以此为由,要把骨灰用货车运往京都舞鹤港。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日本人和中国人都十分愤怒。一名日本归国青年激动地说:‘我从中国回来的时候,中国给予厚待,回中国的人也不能坐货车回去!’” 町田忠昭说。

经过大半夜的抗议,铁路方面终于调配来一辆客运列车。目送列车驶离的町田忠昭,以为自己的“战斗”到此结束了,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在舞鹤港,中国青年准备和遗骨一同坐船回国。但当时盘踞在台湾的国民党蒋介石方面强烈反对。“他们威胁称如果中国青年和骨灰同船回中国,就要把船击沉。对此,日本政府也站在了蒋介石那边。”

中国青年不惧威胁,开始静坐,要求登船。在东京的町田忠昭听到消息,拿着朋友和同学们凑钱买的车票,也赶到港口,声援中国青年。“当时正值酷暑,天气闷热,不断有人中暑倒下。我们坚持了整整一周,就快到极限的时候,斗争终于成功了。”町田忠昭笑着说道。

“原来,五族共和是假的”

与同龄人一样,町田忠昭也是在军国主义洗脑教育中长大的。但15岁那年在中国东北进行“农业支援实习”的经历,扭转了他的思想。

二战中后期,日本已不堪战争重负,农业和矿业生产都跌入低谷。妇女、十几岁的青少年都被迫成了“壮劳力”。日本儿童要读6年寻常小学、2年高等小学,然后进入专门的农业学校读3年,其间必须参加“农业支援实习”。町田忠昭去的,是日本国营集体农场“八岳修练农场”的伪满洲分部——位于黑龙江省北安县(今北安市)的二龙山特设农场。

町田忠昭和同学们乘船从日本出发到达韩国釜山,然后换乘火车前往中国。当列车到达中朝边境时,几名日本宪兵登车检查。町田忠昭从那几个宪兵的闲聊中,听到让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他们说‘朝鲜人,杀也杀不完!一直搞独立运动……’在日本,我从小学起接受的教育就是‘五族共和’‘大东亚共荣’,我一直如此深信。听到他们的话,我感到无比的震惊、恐惧和困惑。”

进入伪满洲国后,农学生队伍在哈尔滨住了一晚。当时哈尔滨瘟疫流行,他们看到了倒在街边的瘟疫病人,“手、脚、脸都溃烂了,大声哀嚎,却无人理会”。

“在日本,瘟疫病人会被专门隔离治疗,而这里和日本的国民待遇相比差别太大了。我以前以为‘大东亚共荣’应该象征着各国平等,但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平等。” 町田忠昭说。

在农场的“实习”生活亦十分艰苦。“每天早上六点多起床后,先要做完饭前农活,才能吃早饭。住宿和卫生条件都很差,到处都是苍蝇、蚊子,连饭和汤里都是苍蝇。”町田忠昭回忆道。由于卫生条件不佳,他和不少同学还得了严重的“赤痢”,在强烈求生欲的支撑下,才熬了过去。

1943年10月,町田忠昭结束“实习”,离开中国。“我在车上听到的宪兵的话语,我目睹、经历的一切,让我认识到,日本是错误的,日本是在侵略他国。”町田忠昭沉重地说。

1945年日本投降时,町田忠昭17岁。“终战”的消息传来,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然,从农业学校毕业后我也得去军队了。但在东北的所见所闻让我的心路彻底发生了变化,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去当军人。”

“年轻人需要学习真正的历史”

“前两天,我们刚刚去了辽宁营口的虎石沟万人坑纪念馆。成排成排的遗骨,是多少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家在何处的牺牲者啊!”谈及此次访华见闻,町田忠昭语气沉重,“听说,这样的万人坑,在中国东北地区就有60多处。在那里,能让人十分清楚地感受到死亡的真正含义,那里有一种超越时间与空间,向世人诉说的力量。”

“作为日本人怎么道歉都不为过。”町田忠昭一直这样认为。

町田忠昭在天津市烈士陵园“在日殉难烈士·劳工纪念馆”参观《东瀛血泪——中国劳工在日本》展览(新华社)

怀着这样的信念,已经96岁的町田忠昭每周还要去公园做清扫工作。“年纪大了,要吃的药很多。”说到这里,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我还是想多攒点钱,在我有生之年,能再多来中国,表达我作为日本人的歉意,见证新中国的变化。”

二战后至今,町田忠昭累计到访中国30多次。“中国的变化太大啦,尤其是最近10年。我曾经进行‘农业实习’的农场所在地北安,也变成了一座漂亮的现代化城市。” 町田忠昭认为,中国的变化与发展正印证了和平对于人类社会的重要性,“中国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我也坚信,中国能够引领整个亚洲不断向前发展。”

对于二战后日本淡化甚至美化侵略历史的行径,町田忠昭一直深感痛心:“这是二战后美国单独占领下的日本产生的错误思想。”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当年并肩前行的战友们相继离世,历史的接力棒需要由年轻一代接过。町田忠昭非常希望日本年轻人多到中国来,看看军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留下的历史罪证。“年轻人需要学习真正的历史。”他铿锵有力地说。

在此次访华团中,今年刚刚大学毕业的山田理佳(化名)是最年轻的成员。“上学时,日本的教科书里很少讲到日本给中国带来苦难的历史,相关的纪念馆也很少。”以撰写毕业论文为契机,她才了解到在日遇难的中国劳工群体,并在学校成立了社团,向同学们普及这段惨痛的历史。山田理佳深感,这样的历史需要被更多人所知:“只有真正理解了过去,才能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

文=李家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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