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朝的兴衰败亡其实是必然有很多方面原因的,是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在一定历史条件下的总爆发。跟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差不多,某人病死可能医疗诊断是死于肝病或者肺病,实际上总体身体机能的衰竭,是各种并发症的共同伤害,是医疗药物恢复不了生命力等等综合因素所导致的。
一个王朝和一个人是一样的。王朝从建立之日起就不可避免地会走向衰亡,恰如一个婴儿从呱呱坠地之时就开始奔向死亡一样。留给我们的合理思考空间其实是如何保障生与死之间时间和空间足够漫长和丰富,而不是纠结于它怎么会死。
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缢,标志着明朝的灭亡。这就导致后世人对亡国之君崇祯多有指责,你崇祯咋就这么没用呢?连祖宗的江山都守不住!大明王朝延续了近300年的国祚,在中国封建王朝中,寿命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平,所以如果把大明王朝的灭亡纯粹归因于崇祯皇帝个人的不给力,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他没能拯救一个风烛残年的王朝,只能代表他的治国、救国能力和水平不值得去吹捧,并不能说明他的不成功就应该千夫所指。
打个比方吧,一个七八十岁身患重病的老人,如果某个医生没能把他救过来,难道这个医生就真的是罪人,是医术低下的庸医吗?
咱们不能把所有不满足自己预期和幻想的人和事都批判为错误的、反动的,这样很容易让我们陷于自身的狭隘和偏激之中走不出来。
一般地,一个王朝的衰亡有以下五个方面的原因:政治原因、经济原因、军事原因、社会原因、外部原因。为了帮助大家客观系统、全面深入地理解大明王朝的衰败逻辑,咱们将逐一追根溯源、顺藤摸瓜地给大家梳理一遍。
首先来说说政治原因,其实也就是管理机制的问题。
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之后,总结了前面历朝历代的兴衰经验,认为文臣武将专权、后宫宦官乱政是国家衰败的主要原因,所以便从源头抓起,废除了所谓的丞相制、严禁后宫和宦官参政,还在举国上下进行反贪反腐以清明吏治……可以说,朱元璋的出发点和设计意愿都是好的。
但制度是死的,人性却是复杂多变的,朱元璋的管理意愿实际上是控制不了复杂的人性演变的。那些文官武将千百年来就是和皇权共治天下,现在你们老朱家强行把他们给打散弱化了,他们能接受吗?那些后宫宦官,她们忍受深宫寂寞、拼却身体残缺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你们老朱家断了他们的希望,他们能甘心吗?所以,所有的忍气吞声、低眉顺眼都是暂时的。
另外,朱元璋这种极端专制、集权的设计也是有非常巨大的风险漏洞的。你皇帝绝对集权没问题,首先你的国家要安稳,不能有太大的动乱,否则你必须要重新分权、授权给其他人去解决问题;其次你皇帝的个人能力必须要在线,要是你啥都两眼一抹黑,你集权有个毛用,你能处理啥问题吗?最后你皇帝还要精力充沛、勤政爱民,权力被你集中了,大小问题自然都汇集到你皇帝面前了,你得勤勤恳恳地去处理政事,时间、精力、态度、情绪上不能开小差。
大明王朝的政治大厦很快就开始出现裂缝了。朱元璋去世之后,孙子朱允炆继位,由于削藩引发了靖难之变。在靖难之变中,燕王朱棣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来增加获胜的把握,就暗中串联了皇宫中的一些宦官,这些宦官为了追求更好的出路,很多暗中给朱棣传递情报。也就是说,宦官很快就参政了。
后来,朱棣祖孙三代手里,因为战事频繁、国事繁重,功勋武将的权重自然是无法遏制了。皇帝退居其次要继续压制文官集团的势头,所以又继续给宦官松口子,特地招了很多有文化基础的宦官来帮助校检一些级别不高的政务,让宦官跟行政权的接触和捆绑更加紧密了。
但到了土木堡战神朱祁镇手里,他亲手扶持了大太监王振,正式把宦官集团推到了政治前台,成为制衡文官和勋贵的第三方。结果经过波云诡谲的土木堡之变,大明勋贵集团几乎被一网打尽,然后宦官集团的势力也遭受重创。
于谦打赢北京保卫战之后,朱祁镇回国,然后七年后通过夺门之变反杀了弟弟朱祁钰,重新夺回了皇权,并对于谦等国家功臣进行大面积清洗。其实这一事件背后是宦官集团和武将集团联合对文官集团的袭杀。
之后,大明国无战事,武将集团后继乏力,慢慢衰落或者被分化到文官集团或者宦官集团了。到了成化帝朱见深时期,政治上的拨乱反正使得文官集团重新崛起,并逐渐难以制压。怎么办?只能重新启用宦官集团去制衡文官集团,所以大明历史上著名的大宦官汪直出场了。
可是,宦官依托于东厂这个特务机构和被文官集团渗透极深的锦衣卫搞“厂卫之争”,最终的结果是驱狼逐虎,所以朱见深又单独成立了西厂去牵制东厂和锦衣卫,想打造一个三方平衡的局面。
所以明朝中后期的政治底色就是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的“美苏争霸”,互有输赢也各有善恶,反正大哥别说二哥,大家都是一路货色。但大家要明白一个道理,舆论的控制权永远是掌握在文官集团手里,所以大家一谈明史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宦官专政,这其实是比较片面的。
大明的帝王在宦官和文官两极争霸的过程中,慢慢被架空了,他们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却永远走不出与虎谋皮的困境。宦官集团、文官集团轮流掌权,掌权之后又轮流乱政。大家可以去看看嘉靖帝时期的大礼议之争,那其实就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的一次政治逼宫嘛,是话语权之争。
兜兜转转之下,文官集团终究还是底蕴深厚一些,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与皇权、宦官的政治斗争之中占据上风,其中到了万历年间的张居正主政时,抵达了顶峰。
张居正死后,皇权得以一定程度的恢复,但是不甘就此失去主导权的文官集团背后没少出招反击。尤其是明末的“三案”——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那简直就是欲盖弥彰的文官集团幕后操盘或者推波助澜的阴谋。
到了明末,大明王朝的政治生态其实变成了魏忠贤领衔的宦官集团对以东林党领衔的文官集团进行了全面压制的病态稳态。
等到崇祯执政时,这位想法多但性子急的帝王犯了一些年轻人不可避免的政治错误。你目睹皇权长期旁落,一心想重振皇室雄风,这没有错!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不能诛杀一条恶犬的同时释放了更多的恶犬。
崇祯上位之后,迫不及待地轻信文官集团,清除了魏忠贤的宦官集团,这是一个低级别的政治错误。因为大家仔细去想一想,宦官因为身体残缺又没有法定继承人和阶级传承这一说,所以大多数宦官弄权就是为了套取实利,对国家和对皇帝的依赖性其实是更稳靠的,对社会生态的破坏影响也是有限的,无非就是贪腐问题嘛。但是文官集团就完全不一样,他们一旦腐化了,可以凭经验、能力、资源、网络去无限制地破坏国家和社会的每一个结构单元,宦官集团的贪腐问题在他们一点也不会少,然后他们还可以调整、篡改整个国家的操作系统去另外作恶。
大家可以去看崇祯扳倒魏忠贤之后,政治人事上不管他怎么用心努力,总是达不到预期效果。而崇祯本身又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一旦用了某个人,短期内没达到自己的预期,便简单粗暴地进行革职查办、追责问罪。这样一来,君臣就更加离心了。
求而不得,反求诸己。越是不如意的时候,越要保持冷静,一心想要大刀阔斧的崇祯帝显然是不懂这个道理的。比如熊廷弼曾经营辽东,但因为派系意见不同,被东林党人和阉党联手构陷致死。还有王化贞、孙承宗等国之重臣也是因为经营辽东的意见分歧被落井下石,最后不得善终。最后逼得无人可用、无人可信的崇祯真能在辽东问题上去赌袁崇焕这个野心家的“五年平辽”,结果砸了无数成本却再次失败后,又是一顿屠杀泄愤……
总而言之,大明王朝到了崇祯手里,在由来已久的党争加持下,上下离心、勾心斗角,政治生态已经严重失衡了。大环境恶化之下,真正的忠义之士没有出头之日,占据朝堂高位的衣冠禽兽又全是一帮只顾自身死活和利益的小人,毫无节操和风骨。这是大明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大明灭亡的过程中,朝堂之上那帮人有几个是忠心为国的?很多甚至巴不得大明被推翻,巴不得崇祯早点下台,方便他们认新主子继续坐享荣华富贵。一个在网上流传很广的例子可见一斑,崇祯晚期,国家救灾打仗哪哪都没钱,要那些官员捐款,个个哭穷,但最后李自成打进北京城后搜刮的金银财宝却堆积如山……这样的大明王朝,确确实实是难以续命了。
其次我们来说说经济方面,其实也就是财政崩盘的问题。
这一点其实对很多普通老百姓来说是非常隐晦的,但只要自己搞过企业管理的人一般都会理解,企业的瞬间解体背后往往伴随着资金链断裂的问题。财政才是维护一个组织正常运转的血液。
大明王朝的财政为什么会在崇祯时期突然崩盘呢?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就是他们老朱家强大的繁殖能力使得宗室成为了帝国的巨大负担,这些世袭罔替的宗室成员成为了国家和社会的蛀虫,不事生产且数目庞大的他们消耗了极大的社会资源。
第二就是所有王朝和帝国的通病——权贵阶层的贪污腐败问题。大明朝的海瑞为什么那么受民间欢迎?一方面是清官自带招人喜欢的属性,另一方面何尝不是表明贪污腐败已经成为大明朝的关键痛点了?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争权夺利、轮番执政,哪个胜利者不是大肆敛财?不敛财他们斗得头破血流是为了啥呢?他们的党争依靠什么方式去进行和维护呢?阶级固化、拉帮结派的背后必定有贪污腐败问题。
第三就是万历年间的张居正新政问题。张居正是一个伟大的经济改革家,但他不是一个优秀的社会学家。他强行推行了一条鞭法——就是税赋都折成银子来缴纳,这背后是不忍细想的。咱不想多说,咱举个例子,如果当下全面禁止农村搞自建房,必须统一购买商品房,大家觉得农民还会有活路吗?张居正的新政其实是伤农的,既削减了农耕积极性,也增加了农民受盘剥的环节。而中国是农业大国,粮食才是安身立命的核心资源,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和战事,国家拿不出粮食来度过难关,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后果?
第四就是税赋繁多且沉重的问题。一环套一环,该来的都得来,崇祯上位之后,为了应付辽东战事和到处平乱,国家财政支撑得住吗?怎么办?崇祯只能饮鸩止渴呀,往老百姓头上摊呀。尽管崇祯本人带头搞节约,但那能节约几个钱?尽管崇祯也想杀富济贫,但是铁板一块的权贵,你又杀得了谁?所以崇祯一朝,为辽东战事军费专门设置的辽饷、为平定农民起义而加收的剿饷、为训练军事力量而衍生的练饷……层出不穷、没完没了,老百姓面对的是一个根本承受不起、满足不了的财政黑洞。
第五就是社会民生经济根基被严重破坏的问题。土地兼并、贪污腐败这些问题本来就让底层百姓活得很沉重了,然后一切用银子说话的搞法又进一步让老百姓成为待宰的羔羊(因为老百姓要先把粮食换成银子才能完成纳税,有交易就有盘剥)。要死不死,晚明还赶上了恶劣的小冰河时期,蝗灾、冰灾如影随形,土地产出乏力,国家又拿不出足够的粮食去赈灾,大量走投无路的农民被逼为匪为盗,朝廷必须武装平乱,又增加军费等各种开支……
综上所述,恶性循环到了极致,你大明王朝的财政撑得住吗?没钱、没粮,你崇祯就是汉武大帝、李世民、朱元璋都得处处束手束脚,何况你还不是那样的雄主。
然后我们来说说军事方面,其实也就是国防安全的问题。
这一方面咱也不愿意鹦鹉学舌地讲什么大明军事衰败、武力下降了,那纯属瞎扯。其实大明跟东汉一样,不是军队不能打仗了,而是国家的经济打不起仗了,党争带来的政治腐败使得很多人不愿意用心、拼死去打仗了……
戚继光、俞大猷、李成梁、李如松,包括崇祯时期的曹文诏、刘世勋、左光先、李国桢、袁崇焕、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祖大寿、秦良玉、吴三桂……这些人打仗真的很差劲吗?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而已。
所以咱们老说打仗其实打国家综合实力、是打天下民心、是打舍生忘死的士气和信念……遗憾的是,这些东西在晚明已经不可能存在了。比如我是东林党的人,你是齐楚浙三党的人,我就不一定会支持你打胜仗,也不一定乐意看到你打胜仗,甚至如果有啥事情落到我手里了,我还得给你设置障碍。又或者,我去打一场仗失败,但你却成功了,这是你让我难堪,下次逮到机会我就要弄死你……
咱们老说满清满万不可敌,那他们的老领导努尔哈赤为什么被红衣大炮给轰死了呢?那么他们的皇太极为什么一直过不了山海关呢?那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只是想割据东北呢?金兵是厉害,但不是大家怎么一种解释法,他们再厉害为什么拿孤守皮岛的毛文龙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大明的军事不力,其实根子是在大明内部!
再然后咱们来说说社会方面,其实也就是底层基础的问题。
李世民同志为什么会拥有那么高的历史地位,窃以为,跟他提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很大关系。王侯将相、君主帝王你们是国家政权的主持者没错,但是国家不是你们的私有产业,国家的本质是人民,你们贪、斗、闹都没问题,关键是你们得在乎黎民百姓的死活呀……所以,咱们但凡看到任何一个王朝的记载中出现“民不聊生”这四个字,基本上就知道这个王朝快完蛋了。
咱喜欢举例子,你一个公司每天使劲对外吹牛逼,说今年的盈利额又是多少,增长率又是多少,但结果你们家的员工普遍揭不开锅了,有毛用?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人能帮你把公司撑下去?
晚明由于上述的种种原因,确实是维持不下去了。老百姓没有活路了,最后的选择只能是揭竿而起呀,他们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自己把自己饿死不给国家和社会添负担?这要取决于当权者值不值得他们这么去做!
所以,咱们先盘点一下晚明的农民起义吧:陕西有王嘉胤起义军;随后陕西又有高迎祥起义军;高迎祥又带出了李自成,祸乱了大半个中国,最后还攻入北京城。还有著名的张献忠起义,把巴蜀祸祸得也差不多了;然后就是罗汝才起义军,走到哪抢到哪……最后起义还成为了明末的一个新兴产业,曾在荥阳召开行业大会,成立荥阳大会联军。
这样的大明王朝,真的会有很多人为之卖命吗?
最后说说外部环境的问题,其实也就是一个催化剂的问题。
客观地讲,晚明当时的外部环境确实不好,因为赶上了小冰河时期,这对农耕文明的伤害确实很大。冬天冰灾、夏天旱灾、秋冬水灾,然后还有一片荒凉之下蝗灾也来了,还有偶尔天崩地裂的地震……晚明的自然灾害确实是爆发得比较频繁,大量百姓死于天灾人祸,因为尸骸遍地又引发了瘟疫,反正确实日子不好过。
但是我们要辩证地去看问题,大难可以亡国也可以兴邦,关键在于当权者怎么去应对,赈灾及时到位则民心可用,不管不问则民心尽失。所以,明末的社会问题本质上还是前面几个问题决定的,灾害频发只是一种催化剂。
要知道,历史上遭遇小冰河时期有好几次,比如东汉到未尽就遭遇了,人家曹操不照样魏武扬鞭了?自己不行就是自己不行,不能怪老天爷给你添麻烦。农民起义确实配合了满清入侵,但是大家也要去想一想农民为什么会起义的问题。
到此,基本上把大明王朝衰亡的逻辑说清楚了。如果非要说主要原因,其实是政治瘫痪和财政崩溃这两点。如果真要说罪魁祸首的话,那只能包括但不限于东林党了。
其实作为咱们后世人来说,咱希望大家能从中引入一些关于企业的动态思考。
一般地,一个企业的生命周期包括初创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就跟大明王朝一样,它的衰亡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们要引以为鉴地去思考,咱们在什么阶段应该做什么事。咱们搞企业管理要有不定时体检的思维,多梳理一下自己的企业生态,不良资产、负面成员、天坑业务这些该割掉就要及时割掉,不能等它们发展成了毒瘤才去治疗。
尤其不能像崇祯这样去搞企业管理,崇祯其实有点小孩子挤青春痘的味道,反正看到什么不如意的东西就要去强行挤掉它。他不知道有些病情不能用猛药,不能用动大手术。
最后,如果大家问我是崇祯的话该如何去解晚明那道难题?我会说:我继续留着魏忠贤,一边用一边打,让他去和文官集团继续斗,不断地抄失败者的家,然后去赈灾救民,把辽东战事先稳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死守山海关,腾出手去慢慢平复各种农民起义,让天下百姓相信、看到我是真的想也能做一个中兴之主……
所以大家明白了吗?让别人活得有希望,自己的诉求实现才会跟着有希望!
世族门阀根深了,历史上仼何朝代刚开始,门阀不敢也没能力左右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