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推文”作者出于什么目的,按照什么标准,排列出史上最厉害的五个《道德经》注解专家,从低向高的排列为:傅佩荣、陈鼓应、河上公、王弼、与无尤。
要说前四名,在《道德经》解读场上,的确都是翘楚大家,前两位先生都曾是台湾大学哲学教授,后两位则是“注老解老”的两座高峰。但是位居第一的“与无尤”先生,恐怕知道他的就不多了。
“与无尤”,百度一下,或头条搜索,都能找到他的另行资料,是一个创作者的笔名,大陆独立学者,据资料介绍,他在哲学、文学、家庭教育学、市场竞争学等领域均有建树,《与无尤对位译解道德经》是其代表作之一。
前两年关于他的“推文”曾铺天盖地,被誉为“千年解老第一人”,“无法逾越的高峰”,“当代道学宗师”、“远超王弼诸前贤的伟大成就”,“历史价值无法估量”,“其高度前无古人”,“是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道德经》文化的集大成者”……
此类溢美无底线的评价,让人看了肉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定位为“江湖套路”。但不知为何,众多推文都爱将他跟陈鼓应、傅佩荣相提并论?
对于傅佩荣、陈鼓应、河上公、王弼,无需多介绍。本文也走王夫之《老子衍》的“辟老”路子,来一个“入其垒,袭其辎,暴其恃,而见其瑕”——揭开这位“千年解老第一人”的冰山之一角。
与无尤说:道即是德,德即是道与无尤认为:“《道德经》中的所有‘德’字都可以直接用‘道’字来替换掉,完全不影响《道德经》的含义。”
“与无尤”说的很坚定、很肯定,不留一点探讨的余地。然而“道”只是“有物混成”的表字、代名词,是用来表示宇宙万物的所由来处的。而“德者得也”,只有走在那条“道”上,才称得上“得道”而有“德”。
“道”与“德”,存在着本末条件关系。所以才有“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之说,才有“孔德之容,惟道是从”之说。
“道”恒无名,作为万物总根源的代称之一,它始终没有定义,但在“朴散为器”后,万物“得之”就是“有德”。所以,“道”与“德”存在着条件因果关系,这就像杨师道在迎娶唐太宗的姐姐桂阳公主之后,才能叫“驸马”一样。
“希言自然”就是“不常听到的话,反而更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吗?“与无尤”在解释第二十三章中的“希言,自然”时说:“有些不常听到的话,反而更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是耶非耶?
为了更好地分析老子原意与“与无尤”理解上的差异,将原文抄录下来:
希言自然。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孰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况于人乎?故从事而道者同于道,得者同于得,失者同于失。同于得者,道亦得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与无尤”解释说:“有些不常听到的话,反而更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所以狂风不会持续吹一个早上,暴雨下不了一整天。是谁造成狂风和暴雨的呢?是天地。天地的胡作非为尚且不能长久,更何况人呢?所以,修道的人一定要与道同合;修德的人,一定要与德同合;妄作非为的人,一定是背离了道。与德同合的人,道也会亲近他;背离德的人,道也会远离他。
姑且不论他解释的对不对,但他的解释一开头,逻辑关系就混乱了:从“不常听到的话更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是怎么得出“所以狂风不会持续吹一个早上,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这样的结论的?
更何况,“有些不常听到的话,反而更接近事物的本来面目”本身就为违背常识,存在着逻辑漏洞:可否举例说明,那些不常听到的话,是接近事物本来面目的?即便能举出例子,能以偏概全吗?
所谓“希言”,“听之不闻名曰希”,就是大道“寂兮寥兮”没有声音,那是“大音希声”的,是“无言”的,是“听之不足闻”的。老子以拟人化的说法,其实就是说道生万物,但只辅助万物之之自然,而不干涉万物。
所以,“希言,自然”的本意是说:大道不干涉万物,万物于是自然而然的生发演化。正因为此,天地骤然勃兴的“疾”风、“暴”雨,才不会持久。
句中的“疾”、“暴”都是“不自然”的表达,意在说明“疾、暴”之不可长久的思想,是对圣人无为不行暴政的暗喻,这才能跟大道“柔弱”不干涉的属性相契合。
“信不足焉,案有不信”就是说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与无尤对位译解道德经》的特色之一就是重新调整、编排章节内容,把他认为能“合”在一起的内容编排在一起。比如,他把原属第十七章的“信不足焉,安有不信”就调整到了“希言,自然”这一章,放在章未。
这样的调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把“希言,自然”理解为“很少听到的话更接近事物真相”,因此很容易联想到这些话的“信不信”问题,于是把“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调整到这一章,并理解为“有的人对这些话的相信程度不够,有的人根本不相信这些话”这样的废话。
所谓”信不足焉,安有不信”,本是说侯王自己都对大道信心不足,更不要说别人了。就连三教圆融疏解老子的苏辙都认为:吾诚自信,则以道御天下足矣。唯不自信,而加以仁义,重以刑政,而民始不信矣。
作为人主,他对道的态度尚且如此犹疑,信心不足,而况臣民乎?——这跟与无尤解释的“有的人不大信,有的人根本不信”有何关系?
何况,与无尤一再强调“老子《道德经》是帝王施政指南”,既然是帝王书,为何会“有的人,有的人”的指向百姓呢?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美言高行可以博取信任?这个小标题取自于常规解读法,当然是不可取的。而“与无尤”的解释,虽然他力求标新立异,但终归迂曲不能达意。
“与无尤”解释说:“赞美道,可以换来不善于用道的人亲近道,遵道而行可以感染不善于用道的人学习道。”
对于不信道的人,你越是赞美道,他越是感觉“道之出言也,淡呵其无味也”,他越是“大笑之”,“弗笑”,则“不足以为道”;无论你如何遵道而行,他照样我行无素,他为何会因为你奉行大道,而跟着你去学习道呢?一厢情愿而已。
老子从来不采用赞美、歌颂手法描摹大道,而是客观冷静地陈述事实。所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是也,故“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的意思是说:如果可以说句大话来形容它,那么,它的价值超过一切事物,而尊奉它则可以“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
这两句话跟“万物尊道而贵德”,“执大象天下往”是一样的意思。
王弼、河上公、唐玄宗、杜光庭等皆有此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深究之。
求以得,有罪以免,就是求道可以其庇佑,赦免罪行,改正错误吗?第六十二章说:“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与无尤解释说:“古代重视道的原因是什么呢?不正是说:人们没有的,道可以帮助他获得;人们做错的,道可以帮助他改正吗?所以天下人才如此尊崇道。”
“与无尤”虽然“规避”了当代多数人,比如陈鼓应所说的“有罪的就可以免除”的说法,但依然逃脱不掉传统思路,而将老子之道神格化,等同于仙佛上帝,认为人们拜求它,就可以获得他想要的,做错了事也可以帮助改正。
我们知道,道乃自然之物,没有主观意志,没有好恶倾向,它是“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的自然存在。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人们拜求它,就可以获得他想要的,做错了事也可以帮助改正”,甚至有“惩恶扬善”的功用“赦免罪行”呢?“与无尤”主张回归老子本意,这样的解释,不又回到宗教思路上去了吗?
老子这句话原本就不存在“求道赦免”之说,而是说为道可以避免罪咎,用“与无尤”所谓的“治道”来说,应该是为道者,可以预防对百姓犯罪。
因此,所谓“有罪以免”,其实就是“避免有罪”的倒装句:希望通过道治,而能“以百姓之心为心”,视天下百姓之心为“天下神器”谨慎“无为”,而不敢稍有懈怠,以免对百姓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