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词烂调

看完整本《小巷人家》原著，我最反感的人就是愚孝了一辈子的庄超英。

他对自己偏心爹妈的孝顺，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一度置妻子儿女于不顾，伤透了妻子黄玲的心，更害得女儿庄筱婷有了心理阴影。

而当黄玲为了捍卫儿子的前途而当众揭穿他爹妈和弟弟一家自私虚伪的真面目时，他不仅没有半点悔改，反而恨上了让他们一家颜面扫地的妻子。

其实，他想要做孝子，这本也无可厚非。

他一直甘愿自己吃苦，也要让家人过得好些，却不该为了想让他们过得好些，就逼着妻子儿女也跟着他吃苦。

而他更不该的是，在明知爹妈的贪婪不公后，还一直想着要把自己的孝心强行“外包”给妻子甚至女儿，让她们代他吃苦受委屈。

没看到，就连一向理智豁达的林武峰都看不过去，忍不住劝他：

“庄老师，我们小时候谁家不是这样的，大家不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你听我一句话，一代管一代，你管你兄弟姊妹可以，但不要让你孩子也跟着牺牲，你吃过苦，就别让自己的孩子再吃苦。”

然而，就算他一再被爹妈的偏心和冷酷寒了心，直到最后却仍在习惯性地填补他们的无底洞！

对于和庄超英的这桩婚姻，黄玲用了“忍耐”两个字。

谁能想到，这对在单位和巷子里都公认的模范恩爱夫妻家里，因庄超英对父母无底线的愚孝所导致的家庭矛盾，早已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

庄超英身为庄家长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他打小就接受爹妈要他为弟弟“少吃一口”的教育，长此以往也就习惯了“少吃”。

这不，哪怕他都成家生子了，都还在贡献自己的工资给爹妈来贴补弟弟一家，以此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真要说起来，黄玲已经足够贤惠了。

黄玲跟庄超英谈恋爱时，就老听他妈说辛苦供三个孩子读书有多不容易，为了庄超英下个月的口粮，她月底总要到处低声下气借米借粮。

婚后，婆婆更是老跟黄玲念叨他们家以前过得日子有多苦，念叨庄家为了供三个孩子欠了太多债，只能用庄超英的工资还债。

黄玲被她的故事感动，就没提要回丈夫工资的事儿，而是默认了由婆婆分配那份工资，只在婆婆开口要她的工资时，才留了个心眼没给。

事实证明，黄玲这个心眼留得无比正确。

她很快就发现，公婆扣下庄超英的工资，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还债，而是存着给二儿子庄超美结婚用。

她刚生了儿子庄图南，公婆偏心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了，他们极度偏心小儿子一家，对大儿子一家只是嘴上亲热，可实际行为却为零。

黄玲坐月子，婆婆从头到尾就只出现了三天，第四天就以出差为由不来了，而黄玲后来才知道，那次出差还是婆婆主动抢着向单位申请的。

就连那三天，她也是坐在床边啥活都没干，回去后竟还有脸到处宣扬她“照顾”大儿媳妇坐月子了。

而庄超美念书不行，婆婆二话不说就让他顶了自己的工作，给他张罗着结婚，给他带大两个儿子孩子，还包揽了他家的所有家务。

至于黄玲生的庄图南和庄筱婷，她根本就没有管过，黄玲两个月子都是胡乱坐的，孩子生下来三个月就被迫送到棉纺厂托儿所了。

关于这些，黄玲都没说过什么。

除了一再忍耐，她也只是默默改变了对公婆的态度，没了刚结婚时的尊重亲近，只剩下冷淡漠然。

毕竟，相比于公婆的自私和偏心，丈夫庄超美的态度才更伤人。

生了孩子后，仅靠黄玲一个人的工资就不够家用了，所以每生一个孩子，她就逼着庄超美从他妈手里拿回一部分他的工资。

话说，一个男人用自己的工资养家养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庄超美从他妈手里拿回了三分之二的工资后，心里却愧疚得不行。

所以，他除了每月给他爹妈上交三分之一的工资外，还经常偷偷再给他们钱，好让他们继续贴补老二一家。

当然，他也知道黄玲的做法是对的，却还是忍不住恨她耽误了自己尽孝。

在他看来，他和弟弟妹妹小时候过得才是苦日子，妻子根本不理解他们兄弟姊妹从小一起吃苦长大的情谊。

于是，他每次想起这件事，就会找个由头和她吵架，就连她生完女儿坐月子期间，他们都为此大吵过三场。

“我现在都记得月子里，你咬牙切齿和我吵架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若不是想到还有两个孩子，黄玲当时真想一死了之，而不是苦苦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

接连遭受婆家欺负和丈夫怨恨，黄玲还能咽下所有委屈来忍耐这场婚姻，只为两个孩子。

她十几年来省吃俭用当宝一样带大的两个孩子，是她不能触碰的软肋，也是任何人都不得侵犯的禁区。

所以，听到婆家对婆婆扭脚后的处置方案，黄玲心底才会又激起了对公婆一家的厌恶憎恨。

要知道，老两口的工资口粮都贴补给了小儿子一家不说，婆婆还把他家的孩子和家务全都包了下来。

可老太太这脚刚扭伤，他们就以照顾不过来为由把她推给她家了。

本来，庄超美夫妻俩是想让庄超英夫妻俩出一个人过去照顾老太太，可两家离得太远，黄玲要上早班，庄超英要带早自习，这个方案不现实。

而老太太的提议则是让还在上小学的庄筱婷住过去，理由是小孩子睡觉轻晚上好照顾她起夜，另外还可以帮她婶婶干些家务。

面对爹妈和弟弟一家如此算计，大孝子庄超美不仅没有异议，反而还无比孝顺地点头附和，他甚至还主动安排好了筱婷上下学的交通。

这下子，黄玲可不干了。

吃不吃亏先不说，只看公婆那个重男轻女的态度，以及两个侄子对筱婷的欺负史，她都不舍得把宝贝女儿送进狼窝。

那会儿，黄玲还考虑脸面问题，不想让庄赶美和弟媳妇看她家的笑话，才没有跳起来和庄超英大吵一架。

不过，她也被气出了急智：既然庄超英想当孝子，那就让他一起承担后果。

于是，黄玲当即就把婆婆接到了家里照顾，颇是让一直置身事外的庄超英体验了一把当孝子的任务有多艰巨。

他们一家四口就分了两间房，本就住不开，加上婆婆就更拥挤了，老太太翻身、咳嗽、起夜的动静又大，搞得一家人都睡不好。

说起来，老太太也是捡着老实人欺负。

她虽然脚扭了，可不代表没有行为能力了，白天单独在家时都能自己照顾自己，在小儿子家晚上起夜也不用喊人帮忙

可到了大儿子家后，她晚上醒来无论是喝水还是用痰盂，都是一定喊人帮忙的，每次总要吵醒一屋子人才罢休。

其中最受影响的就是庄图南了，虽然他放学后已经尽量在学校多写作业，回家还是被睡了一天精力正旺盛的奶奶打扰得没法学习，

最后，还是隔壁的黄莹看不过去，让他搬到了林栋哲的房间住。

另外，婆婆人搬到了大儿子家，口粮却没跟着走，刚上初中的庄图南本就饭量大，家里多了一个人的支出，他就更吃不饱饭了。

最后，还是黄玲卖了娘家陪嫁的缝纫机，给他换了辆自行车方便他中午回家热饭吃，这才解决了问题。

这些，庄超英不可能看不到，可他硬是做到了熟视无睹。

两个月下来，他自己都因为长期缺睡而经常耳鸣，精神上几近崩溃，更知道黄玲也快撑不住了。

可他妈腿脚好了后，却爱上了在大儿子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竟然异想天开地表示不想走了。

“不回去了，留下帮老大媳妇照顾图南和筱婷……你们要没意见，我就叫你们爸爸过来了。”

庄超英明知此法不可行，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他妈。

最后，还是深知妈妈这段时间有多辛苦的庄筱婷出手，口齿伶俐地用家里的实际困难把一贯能言善道的奶奶给堵得没话说。

聪明的筱婷拿哥哥的学业作伐，也算是直击庄超英要害，让他不得不从实际情况考虑问题。

而实际情况就是，他爹妈和弟弟一家的住房条件不差，可他儿子庄图南为了给奶奶腾地方却还流落在邻居家呢。

所以，他才没有头脑发昏到为满足他妈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就牺牲儿子的学习。

不过，送走了婆婆这座大神，并不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都能风平浪静了。

先是庄超英去贵州插队当知青的妹妹庄桦林，想把可以落户苏州的儿子向鹏飞送到大哥小住，好让庄超英借暑假帮他辅导一下功课。

公婆对这个女儿有愧，就先斩后奏答应了下来，庄桦林那边都给儿子买好车票了，他们才通知了庄超英。

因为这件事，黄玲跟庄超英狠狠吵了几架，夫妻俩才达成协议：黄玲同意向鹏飞来家过暑假，庄超英默许她和爷爷奶奶谈生活费的问题。

其实，黄玲争的并不是那三十块钱，而是恼恨公婆的做法太偏心，仗着大儿子孝顺以后不会不管他们，才敢变着法欺负他们一家。

而她之所以接纳向鹏飞，也是看在他五官有几分像庄图南，又被他眼神中那种寄人篱下的惶恐胆怯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心防。

当然，后来的向鹏飞，也没有辜负黄玲因这份同情和怜悯而生出的善意，对她这个大舅妈比亲生儿子庄图南都贴心。

而婆家人也是看黄玲轻易就妥协了，这才有了两年后那个变本加厉生的打算。

他们不仅要她接收终于等到了回城名额的向鹏飞，还要庄超美家的两个儿子都住进她家，好让庄超英父子俩给他们辅导功课。

婆家人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在戳黄玲的肺管子。

要知道，庄图南眼看就要高考了，黄玲想尽办法要给他营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怎么可能答应再让家里多几口人来影响他的作息和学习？

哪怕以前对公婆再不满，黄玲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撕破脸，这次却不留半点情面地当面就直接拒绝了他们。

“我特意支开了鹏飞，是有些话不想当着鹏飞的面说。时间紧，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了，图南考上大学前，我不同意鹏飞住进来。”

这是黄玲第一次拒绝婆家人，也是最惨烈的一次。

自从她明白了“至亲至疏是夫妻”这句话的真谛之后，就已经几乎不在乎丈夫的想法了，她在意的只有儿女们是否能理解她的苦衷。

而事实却证明，黄玲把这个脓疮戳破得太晚了。

对于庄超英惊怒交加下的老生常谈“我是老大，照顾一下侄子、外甥儿又怎么样了？！”，黄玲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不惧公婆软硬兼施的威逼，也能不顾小姑子声泪俱下的哀求，可却被和得一手好稀泥的儿子给深深刺痛。

“妈，我会管好自己，不受弟弟们的影响。”、“妈，我能管好自己。”、“妈，我一定能管好自己。”

可他哪里知道，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姑姑都正在有意识无意识地试图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把他煮熟，希望庄家下一代中年龄最大的他牺牲自己、照顾大家庭。

好在，黄玲深知庄图南正是充满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年龄，才会像他爸那样宁愿为亲情而牺牲自身的利益。

她更知道，他们既然为儿子选了高考这条最难走的路，就有责任保证他能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所以，她才强忍着心中绞痛，以一己之力强势应对婆家众人的“围攻”。

“我宁可一人抚养图南筱婷，我也不想他们像你一样，一辈子为庄家做贡献。图南还小，他不知道大学生和社会青年的区别，筱婷还小，不知道你爸妈连自己的闺女都不疼，何况孙女。他们不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离婚，也不会让步的。”

当着丈夫和儿女的面，黄玲揭穿了公婆这些年来的偏心不公和虚伪贪恋，也撕碎他们一家母慈子孝、夫妻和睦的伪装。

黄玲敢提离婚的底气，就是独立的工作和厂里分给她的福利房。

有这两样后盾，她才能在忍无可忍之下，毫不留情地把庄超英和他一家的脸面戳破，并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其实说来也是可悲，但凡有一点可能，黄玲都不会在儿子面前坦诚自私，更不会把现实的丑陋毫不容情地暴露在儿女和街坊邻居们面前。

但她毫无选择。

哪怕她要面临的将是愚孝丈夫的失望、怨恨，甚至滔天愤怒，哪怕儿子也不理解甚至会埋怨她，她也要为他争。

整件事中，黄玲唯一的欣慰，应该就是小小年纪的筱婷一直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当然，除了黄玲之外，庄筱婷也是庄家重男轻女观念下最大的受害者了。

爸爸的离家出走，爷爷扇的那个耳光，以及奶奶那个“你要是成绩不好，你爸早和妈妈离婚了”的恐吓，都在她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所以，她才会从小就心思重，哪怕只是一个课堂测验没考好，都跟天塌了一样害怕得不能行。

可庄超英却执迷不悟，就算黄玲已经跟婆家撕破了脸皮不再来往，他还是找机会带儿女和外甥去看爷爷奶奶。

殊不知，孩子们压根不喜欢去那个家。

尤其是筱婷，每次去过后都要花好几天时间平复心情，他们只是不想让他不高兴才跟着去。

那次父女之间的矛盾爆发之后，庄超英这才知道了：

他无法再心存幻想，幻想大家庭和小家庭互相体谅、和平共处了，他必须在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中做出抉择了。

虽说庄超英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小家庭，可还是没断了对爹妈的孝敬。

而一直到黄玲厂里发不出工资，他才算看清了父母的真面目。

当时，他去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并表示两老都有退休工资，他暂时不再上交工资了，等黄玲厂里工资发放正常后，他再恢复之前的孝敬。

结果，他爹妈不仅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反因少了每月25块钱的孝敬，而引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反应。

黄玲表明态度不再跟他们来往之后，长孙对他们阳奉阴违，孙女对他们敬而远之，他们本就积怨已久。

现在，大儿子也不再帮他们填小儿子家的无底洞了，他们才因权威被挑战、被颠覆而极度不满。

于是，老两口对庄超英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什么刻薄说什么，什么伤人说什么。

这顿骂，让死心眼的庄超英回家后闷头躺了两天才勉强缓过气来，也彻底对爹妈寒了心。

不过，他管惯了那一家子，就算被爹妈如此对待，等经济条件一缓和，他还是继续恢复出钱孝敬他们。

毕竟，他实在太好面子了，他妈只要在人前夸他孝顺，让他得了面子，他就能更孝顺。

只不过，庄超英的愚孝总算有了些底线。

比如说，他妈希望他赞助两个侄子结婚买房，要搁以前，庄超英肯定会义不容辞地答应，可听到外甥向鹏飞靠自己买两套房的计划，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要知道，他自己的儿子还在上海租房住呢，女儿的工资也没女婿林栋哲高，林家也比他家有钱多了。

他就算单纯不想在亲家面前失了面子，也总要为一双儿女存点钱的，哪来的闲钱去赞助侄子结婚买房呀？

虽说，庄超英回心转意地实在是太迟了，可也总比一直执迷不悟好，至少没让黄玲多年的隐忍和包容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