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之中最后的一个——后周,原本是最有希望取得混一中原的光辉成绩,然而历史洪流除了某种大势所趋的必然性,很多时候的确又会出现不少的偶然性。后周,就是碰上这种“偶然”的一个典型。
后周的建立者郭威,以今天的说法算是一个职业军人,接下来取代后周的赵匡胤,同样是职业军人,而且就是发迹于郭威的军中。因为赵匡胤而流传后世的“黄袍加身”典故,正是效法他的前辈,赵匡胤就是根据郭威的这一经历如法炮制。历史上这种“偶然”与“必然”关系的碰撞,最容易促使我们老百姓感叹一句经典俗语:“造化弄人”。
后周郭威的画像
郭威来自河北邢州,五代时属于泽潞镇昭义军节度使的辖区。据说其父郭简当时是顺州刺史(顺州在唐代原本与营州等相似,设立为安置契丹、回鹘、奚族等归顺朝廷的部族百姓,起初位于今辽宁省,后来把顺州迁移到幽州附近,就是后来的顺义、怀柔等县,“顺义”“怀柔”这样的名称显然是有安抚部族的渊源),到唐末刘仁恭想要独霸幽州,杀了郭简(貌似郭简忠于唐朝,不肯屈从刘仁恭这种跋扈藩镇)。
年仅几岁的郭威于是成了孤儿,投靠河东的亲戚。当时他有一个姨母韩氏出嫁在太原,所以收养郭威。《旧五代史》记郭威的出身还刻意提了一句:“或云本常氏之子,幼随母适郭氏,遂冒其姓”。因为郭威丧父很早,生母确实可能另外改嫁,郭威后来是跟姨母成长,不管是因郭简的缘故还是另外冒姓,这一郭氏究竟是不是其本姓也许是有疑团,但一般来说还是倾向于是本姓。
同样的疑团好比后来的柴荣,郭威收养这一内侄作儿子,原本长期改姓郭荣,甚至以嗣子的身份继承了后周的君主大位。可后来史书与民间故事流传大多倾向于使用柴荣的本姓,按说不太符合真实的历史情境,但人们大多还是知道这一记载和流传的柴荣本姓毕竟是靠谱无误的。
郭威大概长到十七八岁时,前去潞州投军(郭威的家乡邢州与潞州同属昭义军)。一来当然是有故人常氏依靠,这个常氏应该是常思,新旧《五代史》都有传记。在后唐、后晋时已经是军中将领,后汉时曾为河东牢城都指挥使(牢城并不是地名,而是唐五代十国沿袭到宋代的一种专门机构,指与城防相关联的特别军种,包含看管监牢犯人的军卒,所以用牢城为名,到北宋改为隶属厢军,基本每一州府都有看管犯人的场所,自然就归地方上的牢城军管理)。
郭威上位以后对常氏一家都很亲近,称常思为季父,对其夫人称叔母,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在郭威本纪删去或云出身常氏的话。但从这些比较特殊和亲密的举动看,郭威之父郭简就算并不是常家的后裔,也应和常家有非同一般的亲属渊源关系(如唐五代风靡的结拜认义父一类习俗)。像世宗柴荣在位的显德元年(954年),常思身故,也特赠中书令以示尊崇。
二来,河东大将李继韬正在当地积极扩充兵力。李继韬是沙陀晋王李克用养子李嗣昭的儿子。李嗣昭为李存勖打败后梁奠定很多功勋,包括坐镇泽潞一带非常稳健,后唐建立后封陇西郡王,赠太师。而李继韬起初就充当招兵买马的骨干,在父亲李嗣昭死后一度投靠后梁,虽然再次归顺,始终不再被信任,最后被李存勖斩杀,手下人马还是被照单全收,所以,郭威从后唐庄宗那会儿起,就长期在以河东为基础的军旅阵营之中。
后唐庄宗李存勖前半生驰骋沙场近二十年,打下一片雄厚基业。可正式当后唐天子的时间仅有四年,下场还很窝囊,新收编归顺的郭威这种小角色并没有跟随多久,所以真正让郭威出现人生转机的,还是之后前往河东坐镇的石敬瑭。
一般都知道,石敬瑭能够上位是依靠当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的驸马爷。石敬瑭很得李嗣源的欣赏器重,他也是依靠河东的基业才敢于对抗后唐末帝李从珂。而石敬瑭最信赖的心腹之一就是同为沙陀出身的大将刘知远。
郭威自从跟随石敬瑭以后,发现石敬瑭作为首脑和过去的沙陀李氏均为一代代粗豪武夫有所不同。尽管他们的文化水平总体不高,但确实开始看重有文化的人。郭威的家境当属贫寒,少年时颠沛流离,投亲靠友才谋得一个出身,原本也是五大三粗的武人,也受到影响慢慢开始读书,尤其是兵书,为自己积累谋略。
石敬瑭的画像
正是从后晋阶段上下侧重选拔文臣为核心骨干,军中也有这样一个显著变化,而郭威作为河北汉地出身将领,渐渐得到大将刘知远欣赏,就成了他身边的重要心腹,这一模式其实正好对应石敬瑭依靠桑维翰。
当郭威看到刘知远对有谋略、充儒雅的人越发敬重时,他甚至刻意改变自己的形象。据说哪怕身在军中,接待各方人士都爱打扮成儒生模样,宽袍大袖,风度翩翩。原本郭威的相貌并不是潇洒出众,混迹军中时身上还有刺青(历来传说郭威的刺青是一只青色雀鸟)。这要算一个典型标志,但绝不是今天看来时髦浪漫的符号。在唐代的上层一面来说,是学坏的纨绔恶少习气;而在市井下层一面来说,几乎可视为地痞无赖。
反之,郭威也正是依靠混迹底层的经历,他在战场上保持和普通士卒装扮差不多,能够与大家同甘共苦,所以他的确能依靠草莽豪杰的本色凝聚士气,得到士卒将领的拥戴。随着地位提升,看着风向主动做出顺应趋势的改变,已经表明郭威头脑非常睿智,绝不是“池中之物”。
一是逢迎刘知远的喜好,把自己装扮成胸中有韬略的心腹,当然郭威的确能干,至少在刘知远的心腹中数一数二;二是去掉咄咄逼人的军帅气质,五代军帅一直是受忌惮猜疑的角色,郭威最后做到枢密使的高位,枢密使在五代阶段从郭崇韬、安重诲、桑维翰一路都是朝臣的靶子,几乎全是出头鸟,眼中钉。
事实上郭威也并不例外遭到旁人嫉妒,假如不是长期扭转形象,恐怕也很难真正受到倚重,至少刘知远对郭威一直算是欣赏和提携。刘知远建立后汉仅一年就病故,儿子隐帝刘承祐继位,当时身边有五位托孤大臣,郭威的职务是很受重视的枢密使,可按地位是排在最末。
起初就是文臣在排斥武人,郭威与老将史弘肇相对被疏远。笔者在后汉部分已经比较详细的论述过,杨邠、王章、苏逢吉算是偏文臣身份的吏员出身,在刘承祐跟前争位,杨王二人属于同乡,一直交好,而苏逢吉却野心最大,引发一阵旋涡,导致后汉事业转瞬即逝。
苏逢吉是宰相,与另一宰相李涛意图排斥枢密使杨邠。杨邠与王章本身很能干,又合作无间,但杨邠的为人比较跋扈,不太尊重刘承祐。李涛向太后李氏建议罢免杨邠,但太后认为李涛挑拨是非。后来因为李太后弟弟李业对隐帝不断施加影响,拖了两年才决定对杨邠动手。
这期间就发生了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三个节度使的反抗。原本身处朝廷的史弘肇、王峻都推崇郭威,的确又是郭威接替老将白文珂出马解决了三镇,声望大获提升,被调去邺城镇守,另加天雄军节度使统帅河北地方的兵马,职权当然不小,但问题是——明明作为托孤大臣之一的郭威就此被调离京师。
就在杨邠被解决的期间,郭威也同时被苏逢吉对付,还发生郭威家人遇害的悲剧。在杨邠被除掉后,苏逢吉针对郭威兼有枢密使职务,但史弘肇多次偏袒郭威。李业先从史弘肇在京师引起诸多争议下手,然后以二人互相扶持会对君主产生大患为理由,刘承祐确实对郭威在外领军很不放心。
如笔者在论述后汉时提过,这一对付郭威的计划分两步同时进行,通过身边亲信侍从向两个大将下达密令,一个是给新任命的镇宁军节度使李洪义(镇宁军在澶州一带),要他对付当时在澶州驻守的侍卫马步军指挥使王殷,取得其地方兵马,然后协助对付郭威。李洪义也是李太后的弟弟,也是裙带亲贵,平时就有些胆小畏惧,对这一密令非常犹豫。
王殷也算五代时期的老将,后唐时跟从范延光效力立功。后晋时就开始跟着刘知远,对杜重威和契丹皆有功,刘知远对他很欣赏,授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后来就留在澶州一带防御。得知李洪义带来所谓皇帝的旨意,王殷扣下李洪义,火速向邺都的郭威传递了消息。
刘承祐另外安排的一个大将是郭崇威,要他设法对付坐镇邺都的郭威和宣徽使王峻。郭崇威之前和郭威在一起参加过平定三镇的行动。郭威移镇邺都,郭崇威也是军中行营的马军指挥使兼天雄军都巡检使,两人关系按说应该不错。郭威接到王殷的密报后,借口杨邠、史弘肇等托孤大臣被害,向郭崇威等手下哭诉,并坦承知道天子有诏,自己已经没有生路,希望郭崇威等奉行旨意,取他首级向朝廷请功。郭崇威已经明白这是要表明立场的时候,就顺势说愿意同郭威一起回朝申诉,然后清除朝廷的小人云云。更表示自己愿意充当前驱。
资治通鉴
刘承祐为了事情顺利,在安排李洪义和郭崇威之后,另外还调回泰宁军节度使慕容彦超做汴京一带护卫,让他领军做后援。果然,郭崇威前军与慕容彦超在途中遭遇。
笔者在后汉部分提过,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兄弟,虽然他也不属于最重要的托孤大臣,但据说刘知远的皇后李氏还是特别交代过他,希望好好帮助刘承祐,守好后汉基业。乾祐三年(950),杨邠、史弘肇、王章等勋臣被除掉,京师防御人选空缺,慕容彦超就被调入。
不久,郭威、王峻举兵南下,慕容彦超领军与之对战于封丘县南面的刘子陂(今封丘属于新乡市)。结果,郭崇威与博州刺史李荣大破慕容彦超前部,其余将士为之气沮,多数选择归顺。而慕容彦超护着刘承祐仓皇逃回汴京,再派开封尹侯益、保大军节度使张彦超、客省使阎晋卿等继续组织兵力,又派宦官瑽脱侦察郭威的动向。
瑽脱被郭威军抓住,郭威叫他奏请刘承祐把李业等人缚送军中。当时不仅郭威的两个儿子郭侗、郭信没能幸免,其实监军王峻的家眷也一同被害。郭威带大军兵临开封城下,他不仅是刘知远最倚重的心腹,也是多有功绩和威望的军中骨干,且身边聚集不少善战的将领拥戴。刘承祐这边,慕容彦超再次带着汉军又在七里坡一战大败,此后就没有回到汴京城,据说逃去兖州。刘承祐只得带苏逢吉、聂文进和茶酒使郭允明等人也选择逃离开封。
《旧五代史》记刘承祐的结局也很窝囊。他和心腹飞龙使郭允明逃到附近村落,觉察追兵赶到,打算躲入村民的屋中避祸。郭允明见形势危急,想以刘承祐作为进见礼投降,狠命一刀将刘承祐刺死。其实赶来的并不是追兵,而是愿意跟从隐帝充当护驾的一些殿后亲兵。郭允明见弄巧成拙,也就横刀自刎而死。
郭威领大军进入开封后,一度放纵手下对京师大肆劫掠,郭崇威与王殷都劝谏说:“如果不阻止剽掠,今夜只剩下一座空城了。”郭威才命诸将严禁劫掠。这边请李太后出来主持大局,还假意拥立刘氏宗室、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这一幕就伏下另外一位刘氏宗亲刘崇和郭威的恩怨。
郭威与谋士魏仁浦密议,提出另立一个新君。魏仁浦出生于后梁时,后晋时开始出仕,但一开始就在枢密院任职小吏,积累了不少经验。刘知远建立后汉抗击契丹时,魏仁浦主动投效,郭威与他结识。郭威出征平三镇,也请教魏仁浦的意见,成为心腹谋士,后来成为后周最得力的宰相。
正在后周时期,魏仁浦由于多年枢密使和宰相的职权,与赵匡胤建立了关系。史料称赵匡胤之母杜太后见过魏仁浦的儿子魏咸信后非常喜爱,据说经常叫来赵家玩耍,后来果然娶赵匡胤的女儿。不仅魏仁浦,当时后周几大主要重臣范质、王溥也都和赵匡胤有交情。赵匡胤从投奔郭威军中开始,经过短短数年就青云直上,建功立业,到成功改天换地,在本身的才干之外,人格魅力和交游手段之出色,几乎达到史上的巅峰水平。
郭威与大臣一番讨论,决定拥戴刘知远兄弟刘崇的儿子刘赟,当时刘赟远在徐州。但是,郭威整军去迎接刘赟的途中,军士忽然生变,扯下军中红旗裹在郭威的身上,吵嚷非要郭威自己继位称帝,这就是著名的“黄袍加身”。之前也提过,赵匡胤当时在郭威的军中效力已有三年左右,正处于二十多岁的青年。郭威被将领军士拥戴这一幕,赵匡胤是亲身经历,甚至亲眼所见,相信令他感到非常震动,史书形容这一幕场景是“山呼震地”。
郭威定下的基业称大周,史书称后周,年号广顺。从郭威当时的地位来说,他并没有在后汉取得什么具体封号,之前是任职开封的枢密使,后来是出镇邺城的留守兼天雄军节度使,为何会定号为周?颇有一些费解。
笔者之前论述各代建立时都梳理过依据,朱温有过梁王(其实史书记载是进一步要封魏王,但朱温没有接受,因为梁的封号太小,不宜他后来受禅登位,官员指流程需要大的王爵才适宜,可朱温不理会,直接以梁建号),而李克用、李存勖父子有晋王称号,石敬瑭则镇守河东晋地(他不论文武,都特别依赖河东阵营,所以称晋不光是为延续后唐出自晋这一渊源,也包括手下人心的团结),刘知远除了刘姓出身,多少也有当年河朔地区五胡十六国刘渊刘聪建汉的往事。
柴荣的塑像
综合史书记载来看,显然郭威定号为周,的确非常特殊,不是依据封号封地的传统。通过史书可见,他选择的理据有很强的“复古”色彩,主要是五德始终的逻辑和追溯姓氏渊源。
《旧五代史卷一百五十》称广顺元年司天上言“以木德代水”的说法,然后还占卜一卦为《明夷》,解释说“帝脱于邺,大衍之数,复得《明夷》,则周为号,符于文、武矣。”另外《册府元龟卷四》记载与《旧五代史》大体相同,但附加解释了五德传承的逻辑,指后唐恢复李唐传统,都尚土德,而后晋是金德,后汉是水德,后周尊木德,然后赵匡胤建宋又尚火德。
周,本来也是历史上很早得到天下,称呼天子的朝代,有非常悠久的积淀。在比较玄学的五德学说之外,另有两层渊源。一是,从地理上的发展变化,周与中原河南也确实密切。尽管当年东周迁到河南不久,周天子就逐渐失去对诸侯的控制。但东周的都城都知道是洛阳,而大梁一带本来属于卫国的边界封地,后来卫被楚所灭,然后战国时期的魏国初期强大称王,夺走大梁后再成为魏国都城。
后来在中原建立名号的朝代来说,实际就这么几个主要中原封地封号的称呼轮番替换,比如鲜卑北魏迁都洛阳后,在末年分出东西魏,而西魏后来就替换成北周,依据显然是周兴起在关中地区,正好周继承魏。所以,郭威建立以周为号,虽然强调五德更替,同时还兼顾历史上河南地区朝代传承的一些特点,比如唐朝中间,武氏女皇恰恰也是在洛阳以周取代唐的案例。
第二个渊源是郭姓,郭威指姓氏出身来自周朝天子的至亲诸侯虢,最早的虢国封地据说是周文王的两个弟弟虢仲、虢叔,武王灭商以后大封诸侯,虢国就分给二人,分为东虢和西虢,起初作为周天子关中腹地的东西屏障,后来伴随平王东迁,连西虢也发展在河南境内。虢国后来被最初图霸的郑国所灭,后裔又在春秋强者晋国附近建立北虢,这就是著名成语“假途灭虢”的虢国。因此,郭威把郭姓远祖追溯为与周朝有相当亲缘的虢国,认为郭姓子孙本来就出自大周,且与河南、河东、河北有着非常广泛的根基和渊源,
此前,郭姓由来并没有这样说法,至少在郭威建周以前,相对流传比较广泛的是东汉《风俗通》,称郭姓来源是各地城郭,比如古时比较著名的东郭先生,因居住方位得名,后来是复姓渐渐演变为单姓。但这一说法一是流传有限,二是解释比较粗糙。可郭威建周以后,这一追溯姓氏的说法就广为流传,尤其被宋代编写《新唐书》载入史册,在《宰相世系表》序言再次强化:“郭氏出自姬姓。周武王封文王之弟虢叔于西虢,封虢仲于东虢。平王东迁,夺虢仲之地与郑武公,楚庄王起陆浑之师伐周,责王灭虢。于是平王求虢仲裔孙序,封于阳曲,号曰郭公。虢谓之郭,声之转也,因此为氏。”
郭威建立后周,努力调整唐末以来各种积弊,重用有才德的大臣,像魏仁浦、范质、王溥、王朴、李榖,包括前朝留下的冯道等有能力的人物,大体开始改变五代时期北方乱糟糟的情况。虽然五个朝代都有希望缓和局面,恢复生计的积极措施,但一般只能进行几年,大部分时间还是陷入战事或朝代更替之中,就没有长期稳定的局面。后周原则上也不例外,但朝廷内部却基本稳定,战事都发生在周边,是属于积极拓展的情况,而且后周总体是越来越好,确实朝着恢复一统的方向发展,这一点比当年最有希望的后唐还要明显。
在政策方面,免除后汉所设的苛敛和中唐以来地方官进奉的“羡余物色”,这方面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罢除不合理的牛租,二是撤消营田务。早年朱温征伐淮南时,曾将缴获的上万头耕牛带回交给河南百姓使用,然后向百姓收牛租,郭威废除这项既过时又累民的税收。而废除营田务,是将原来百姓使用的田地房屋和一些农具全都赐给百姓永久使用,减轻了负担,促进了农事生产。
另外废止了后晋、后汉的一些刑法,如后汉规定盗窃一文钱就要处死,不是重罪的人又经常株连亲族。后周则规定,不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一般不再株连亲属。后汉时的酒和酒曲(造酒原料)实行垄断专卖,凡是民间有人私自买卖的不论多少一律处死。后周对此减轻处罚:一两至一斤的杖刑八十,一斤以上到五斤的判徒刑三年,五斤以上的处死。包括盐、皮革的一些禁令也稍微放宽,还废除京城内无名额的僧尼寺院等。然后授无主田土给数十万归附中原的幽州饥民,放免其差税,以田分给现佃户充永业,使编户增加三万多。
郭威本人出身寒微,为了坐稳位子,在各方面都崇尚节俭,像对心腹王峻就说:“我是个穷苦人,得幸为帝,岂敢厚自俸养以病百姓乎!”他不但自己带头俭省,还禁止各地进奉美食珍宝,并把宫中珍玩宝器及豪华用具当众打碎,一次就毁掉几十件,还说:“凡为帝王,安用此!”郭威曾去拜谒孔庙和孔子墓,造访孔子后裔提拔为官,表示要尊崇圣人,以儒家思想治理天下。
另外,郭威很愿意听取大臣的意见,他说:“朕生长于军旅之中,不懂得学问,也不精通治国安邦的大计,文武官员有利国利民良策的就直接上书言事,千万不要只写一些粉饰太平的无用话。”郭威在位三年,虽然时间不长,但确实引导后周开始走向兴盛,为接下来柴荣继续他的事业打下比较好的基础。
显德元年(954)正月,郭威病重,知道难以恢复,便嘱咐嗣子柴荣修建陵墓务必从简,不要扰害百姓,不派宫人守陵,也不用树立石人石兽。还告诫柴荣说每年寒食节,可以派人扫墓,就算不派人来,在京城里遥祭也可以。最后他向柴荣推荐辅佐大臣:“我看当世的文才莫过于范质、王溥,如今他俩并列为宰相,你有了好辅弼,我死也瞑目了。”不久,郭威病死于宫中滋德殿,年五十一岁。
柴荣的画像
接替郭威继位的柴荣就是五代时最有成就的明君雄主周世宗,他的身份既是郭威和原配妻子柴氏的侄儿,也是收养的嗣子。
柴荣的姑母柴氏据说本来是后唐时期的宫女,因李嗣源继位以后奉行宽容政策,释放很多年长宫女出宫,恢复民女身份归家婚配,柴氏据说就是那个时候离开宫廷,被正在从军的郭威所娶。而柴荣的亲生父亲柴守礼,据说其柴氏家族本是邢州一带的富豪,到五代阶段多少已经破败。不过,关于柴荣如何投靠到郭家的前因后果,笔者认为史书做了很多模糊不清的修饰,甚至颠倒因果,如果不仔细检查梳理,恐怕很容易被误导。
比如柴荣到底是什么原因要离开亲生父母还在的柴家,要前往投奔姑妈和姑父?对此解释根本不清不楚。
史书上说姑妈柴氏长期无子,很早就有意收养柴荣为儿子。《旧五代史·世宗纪》称“年未童冠,因侍圣穆皇后,在太祖左右。”《新五代史·周家人传》“周太祖圣穆皇后柴氏,无子,养后兄守礼之子以为子,是为世宗。”看起来是有依据,可是这个说法的可信度有多高?
众所周知,郭威并非没有亲生儿子,见于记载的至少有两个儿子郭侗和郭信,虽然两个名字是后来追赐,由于郭威的文化程度也不太高,早年似乎只给儿子取有小名,一个叫青哥,一个叫意哥。这两个儿子并没有柴荣年纪大是事实,因为两个儿子应该都是继室张氏所出,他们母子都在后汉隐帝期间被杀。之前原配柴氏早已经过世,柴氏也是郭威后来追封为皇后。
通过史书的记载分析,表面看是因为柴氏一向无所出,就让郭威先收柴荣做嗣子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了,可这里却有一个重大疑点恐怕长期被人所忽视:郭侗这个孩子至少在后唐年间就已经出生(推测郭侗应该和赵匡胤的年纪差不多,而柴荣顶多就大郭侗几岁),郭威在后唐当时年纪有二十六七岁,论地位当然根本没到后汉阶段那种显赫情况。
既然郭侗实际在郭威与柴氏成婚恐怕没有几年就已经出生,柴荣怎么会是以给姑母“当儿子”的形式去郭威和柴氏身边?难道是柴氏夫人要和生下亲生儿子的妾侍争宠?非要用一个儿子绑住郭威,收养的儿子会胜过亲生儿子?这个理由在大多数情况下显然没有说服力,所以柴荣投靠姑母的理由实在匪夷所思,总感觉不像是事实。
以后人研究五代十国历史的主要结论来看,大都认为当时很多君主都出身寒微,来自社会底层,这一点基本不用回避,郭威就是典型快要走投无路的穷苦人,而柴荣的姑母当年是后唐的宫女,柴荣一家的实际情况恐怕就不是史书所记的样子。
笔者认为,邢州柴家的根底可能比郭威略好,也不是好到富庶的程度。假如柴家真的豪富,柴荣的父母俱在,根本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要这个儿子早早以当儿子的形式去柴氏的身边,因为他的姑父郭威并不是多么显山露水,而且就算郭威当时还没有生下郭侗,也没有太大的企图和吸引力。
实际情况恐怕是,柴荣的个人理由也是为了图谋一个军中出身,而家庭理由就是邢州柴家恐怕已经颇为落魄,柴家父母对柴荣也抱有仰仗郭威将来提携的期望,这才让他去跟着郭威打拼。加上当时柴氏确实没有子嗣,柴荣作为少年人表现比较聪慧伶俐的天赋,就以唐末五代的习气,郭威和柴氏就收养为儿子,还因此改姓为郭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