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注视着面前的这杯降维的催化剂，这是他主动要求的。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智慧对决，纯晶文明因为他输了。
在十三维的宇宙里，纯晶和螺旋是唯一的两个文明，整个宇宙的两大超超级文明，在各个维度里俯瞰着所有星系。在无数亿年的发展后，他们几乎同时升级至宇宙最高的十三维世界，这决定了他们时友时敌、时合作时竞争的状态。
两个文明各派了九个最出色的灵魂，分别对三维到十一维世界的生命发展做预测，预测被封存在宇宙中心的一个黑洞里，只有两个文明的六名使者同时抵达才能解封。地球时间七千万年后，所有预测解封，除了对四维生命的发展预测有不同外，两个文明对其它所有维世界里的生命发展的预测都一模一样。对决失利的纯晶文明有两个选择，或是把整个文明自动降到十二维九年，或是将那个预测错误的灵魂永远降到四维世界。
安九有着纯晶生命的集体荣誉感，他选择把自己永远降到四维世界，决不容忍自己的文明被羞辱地降到十二维世界。两名使者刚把催化剂送来，同时告诉他，按照他的要求，这场对决的结果和他降维离去的事要等明天才公布。
安九已经做出决定，知道自己的去向和使命，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他不想任何同情、赞扬、抱怨。他看着这杯催化剂，知道时间不多了。整个宇宙在他面前淡去，只有一个面容，无比清晰，那是科微笛，他的恋人，她来自螺旋文明。
安九也最害怕见到科微笛，他决不想看见科微笛难过绝望的样子，他也害怕自己会因为她而改变主意，所以他准备悄悄地消失，但是科微笛在安九就要消失前赶来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科微笛质问安九。降低一维是个可以逆转的过程，超过一维就不可逆转。
安九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能苦笑。
＂为什么不能等九年？我愿意和你一起降到十二维世界，我们就留在那里，那里适合我们！＂在这十三维世界里，爱是唯一的危险欲望，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漏斗，能偷走所有的智慧。
安九奇怪科微笛怎么知道这消息的，但是他不想问。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科微笛请求。
是的，她有权利知道，安九不能否认，他提醒科微笛：＂结果要等明天才公布。＂
＂我一定遵守。＂
＂我预测错误，因为四维世界的银河系里，那个被当地人类称作地球的星球上，生命的发展进程出乎意料。＂安九的声音很轻，飘飞飞的，他把这句话说得如情话般柔和。
科微笛曾长时间观察T314，也即地球。她留意到这个地球生命的多重可变性，即这里的生命发展有无限种可能，有别于其它所有四维世界的生命，也有别于在更高级别维度里的生命。无限可能性是一把双刃剑，它让这种生命群体有极其坚强的韧性，能够适应巨变的环境，但是也很容易步入一个没有前途的死胡同。自从两个文明展开这一场智慧对决后，所有对低维度世界的观测研究都被禁止。不单这两个文明里的个体和机构不能进行这样的研究，两个文明还联手封闭了不同维度世界间的通道，禁绝了任何一个高级文明对低级文明的干扰。
＂我无法相信，四维世界的生命里能够发展出智慧文明，＂安九接着说道。自从宇宙诞生以来，还没有起源于四维世界的生命能够发展出智慧。纯晶文明起源于一个五维世界，他们的发展轨迹非常清楚迅速。像纯晶这样的文明，虽然发展极快，但是在拥有超级能力之前，他们被毁灭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螺旋文明虽然起源于更高的八维世界，因为在一些歧路里耽误了上百万年的时间，实际上还比纯晶文明晚几百年跨入十三维世界。
＂可是我们知道，T314生命的进化有无限种可能性。＂科微笛轻声回答，她盯着那杯催化剂，蓄势待发。
安九感受到科微笛灵魂里的动静，他轻描淡写地说道：＂T314生命已经选择了一种可能性，而且在那条路上已经跑了当地时间一亿七千万年。我曾研究了银河系里所有的物体，绝不应该有一颗慧星撞击T314。亲爱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的，好的。＂
＂帮我查查那颗慧星的故事。＂安九知道科微笛曾经关注四维世界里的生命，尤其是地球上的生命。
无数的镜头在科微笛的面前闪现，她的注意力被分散。趁这一当口，安九突然饮尽杯中的催化剂。
科微笛惊呆，安九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成麻花状，她眼睁睁看着安九降维分解成纳米级的颗粒，她的灵魂也似乎被扭曲成麻花一般，痛不欲生。她听见安九最后的一句话：＂忘了我。＂
＂不！＂她忍不住伸手一捞，在安九消失前抢到一颗粒子。
科微笛小心翼翼地把这颗粒子保藏起来，她知道这是违背法律和道德的行为，但是她现在顾不上了。她已经失去安九，再没有什么值得担忧。
安九请她调查那颗撞击地球的慧星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无心之举害得安九失败。在十三维世界的一百八十亿年前，也即地球时间约七千五百万年前，科微笛曾经不小心踢飞一块石子，这块石子降落在四维世界的银河系里，形成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大陨石。这块陨石撞击到一颗行星，引起行星的一颗卫星脱轨而开始在太空游离。科微笛赶去摧毁了这块陨石，随后引爆了这颗卫星。她立即追查那颗卫星大碎片的去向，发现正是其中一块碎片在约九百万地球年后撞击到地球。
科微笛痛得灵魂扭曲，几欲碎裂。她从没有把这个事件上报，这个事件让她把自己封闭几十亿年，直到后来遇见安九，她才慢慢恢复正常。她忍住疼痛，把所有和安九的交流都翻出来，终于发现，安九自从一百九十亿年前就没有再研究过四维世界。
要不是安九把她分心，科微笛已经陪着他一起降维了。现在她更加痛不欲生，她唯一的救赎之路就是追寻安九而去。她把留存的安九的灵魂粒子拿出来，融进自己的灵魂里。她要知道安九去了哪里，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生命存在。
她的灵魂再次被震惊！
安九将以一种四维世界里从未有过的完美病毒的形式存在。这种病毒能在空气中传播，也能通过身体接触传播，能够侵袭地球人体的所有器官。病毒会在人体潜伏半个地球年之久，期间被感染的人不知不觉，但是却有同样的传播能力。感染后的人体在发病后将经历长至半个地球年的缓慢病痛时期，直到最后一天突然死亡。
＂安九，你一定已经知道是我的错！＂科微笛低声喃喃，她记得自己曾经给安九提起过自己在四维世界的失手。安九其实真的不知道，他从没有去追查过。自从有了科微笛，他对外面世界不再关心，他甚至曾后悔参加这场两个文明之间的比拼。＂那有什么意义呢？＂可当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误导致纯晶文明输了这场较量后，他仍然毫不迟疑地愿意自己单独承担责任。但是谁来承接他的愤怒呢？
＂安九，那是我的错，我一定要找到你。＂科微笛现在需要一杯降维的催化剂，她知道该到哪里去获得。
送催化剂给安九的两个使者，一个来自纯晶文明，一个来自螺旋文明，科微笛找到那个螺旋文明的使者。她直接了当：＂我要一杯给安九的催化剂。＂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安九会把T314上的智慧生命消灭掉。＂
＂以他的智慧，你不可能阻止他。＂
＂我要让每一个感染过我的地球人，都印上我的痕迹。安九一定会发现的，他一定会放过这些地球人。＂
＂也许你会先把地球人灭绝掉。＂
＂不会的，我只存活八十一天，然后等着安九带我离去。我和他永不分离。＂
使者沉默了。
＂这场对决不公平。＂科微笛把自己的失手挑明：＂我愿意保持沉默，以换一杯催化剂。＂
使者叮嘱：＂确定好你在四维世界的存在方式，饮下它。＂
科微笛没有饮下催化剂。
她带着安九的那颗灵魂粒子，一起跳进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