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对北魏的改造(三):打倒旧的接班人,才能扶持新的接班人

采蓝说历史 2024-12-19 17:49:05

游牧民族因为其政权的结构单元非常分散,所以在选取首领的方式上,一般是遵循强者为王的。相当于绿林好汉推选72路总瓢把子。

虽然随着历史的演变,很多部落也引入了“家天下”的模式和概念,但一直也是在搞身份和实力的双轨制,一般是“兄终弟及”的。你儿子在经验、根基等各方面,一开始是很难比得上你弟弟的。

其实拓跋部在拓跋珪当首领之前,就一直是这么干的。

拓跋珪之所以能“父死子继”,那是因为他爹(也可以叫爷爷)拓跋什翼犍的兄弟当年没有都死光了。

所以,拓跋珪在恢复祖业并做大做强之后,就想着更改祖制,向中原政权学习,让江山在自己这一脉代代相传下去。

那么,怎么去实现这一战略构想呢?前面拓跋珪已经基本完成了前两步,第一是加强中央集权,要想重新定规矩,自己必须先名正言顺地独掌话语权才行嘛;第二是诛杀功臣、震慑群臣,敢抵触和反对我搞一言堂的老同志,必须得死。接下来自然是让原有继承人心甘情愿地主动放弃继承权了,跟中原的“禅让”是一个意思。

可是,史书上不是说拓跋珪是他爹拓跋寔的遗腹子吗?他爹就他这根独苗,他哪来的兄弟?

但实际上拓跋珪是他妈被他爷爷拓跋什翼犍推倒之后才生下来的,代人们不在乎是拓跋寔播的种还是拓跋什翼犍播的种,反正拓跋珪母亲贺氏当时已经过户到了拓跋什翼犍名下,大家就认为他是拓跋什翼犍的儿子。

而拓跋珪很多时候要强调他是拓跋什翼犍的孙子,主要是为了跟江湖大佬慕容垂攀附关系。他必须得是拓跋什翼犍的孙子,慕容垂的亲妹妹昭成皇后才是他亲奶奶,他才能跟慕容垂攀上亲缘关系。如果他是拓跋什翼犍的儿子,那他就是昭成皇后情敌的儿子了。

也就是说,身份有些时候是可以根据身份来改变的。基本上,拓跋珪幼年流落异国以及复国之初需要大神慕容垂的国际支持,一般是以拓跋什翼犍的孙子身份而活着的;而在拓跋珪复国成功之后,为了更名正言顺地当代地之主,他又慢慢被默认成了拓跋什翼犍的儿子。

理清上述这些关系之后,我们再去抽丝剥茧,就不难发现,拓跋珪不光有兄弟,而且还不止一个。这一切还要从拓跋珪那个不简单的妈说起。

史书上明确记载拓跋珪母亲贺氏生下的孩子有俩,一个是拓跋珪,一个是拓跋觚(就是被拓跋珪安排去后燕当人质的那个弟弟)。

后少子秦王觚使于燕,慕容垂止之。后以觚不返,忧念寝疾,皇始元年崩,时年四十六

但是,在《魏书》中,拓跋觚的生父是谁呢?是拓跋什翼犍的第三子也是嫡次子秦王拓跋翰,而拓跋翰早在拓跋珪出生前就死了,他怎么跟贺氏为拓跋珪生下这个弟弟的?啥意思呢?《魏书》为了照顾领导体面,为了掩盖拓跋珪他妈被公公收房的这段不伦历史,所以把贺氏的其他孩子都不明不白地给安排到其他户头上去了。

贺氏在拓跋寔去世后,只正大光明地跟过拓跋什翼犍,所以拓跋觚他爹就是拓跋什翼键。拓跋觚就是拓跋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否则拓跋珪得叫他一个妈生下来的亲叔叔了。

拓跋觚从小勇略有胆气,跟着哥哥拓跋仪(记住这个关系和名字哈)从小就是拓跋珪的心腹。

勇略有胆气,少与兄仪从太祖,侍卫左右

后来,替拓跋珪出使后燕,因为拓跋珪翻脸不认人,被慕容垂给扣押了。但慕容垂对他比较客气。

使于慕容垂。垂末年,政在群下,遂止觚以求赂。太祖绝之。觚率左右数十骑,杀其卫将走归。为慕容宝所执,归中山。垂待之逾厚

可是,拓跋珪都对慕容垂忘恩负义了,慕容垂还要厚待拓跋觚呢?因为他也是拓跋什翼犍的血脉,是能够替代拓跋珪的,慕容垂是打算另外扶持一个新的代王。

后来拓跋珪讨伐中山时,拓跋觚被慕容麟拿来当投名状杀了坚定抵抗之心了。不是嫡亲的关系,杀了是没用的。

太祖之讨中山,慕容普驎既自立,遂害觚以固众心。太祖闻之哀恸

总而言之,拓跋觚是拓跋珪的亲弟弟,这是基本没跑的了。

接下来,咱们来看拓跋觚的哥哥拓跋仪,他名义上的爹也是早就死去了的拓跋翰。当然他也可能是拓跋觚同父异母的哥哥嘛!但是在《魏书.刘库仁传》中有那么一段记载:当年贺寡妇在代国覆灭后身边带着三个孩子:拓跋珪,拓拔仪,拓跋觚。

自贺兰部来居建国三十九年,昭成暴崩,太祖未立,符坚以库仁为陵江将军、关内侯,令与卫辰分国部众而统之。……于是献明皇后携太祖及卫、秦二王自贺兰部来居焉

《魏书.贺讷传》也提了这件事:

昭成崩,诸部乖乱,献明后与太祖及卫、秦二王依讷。

贺氏在亡国之际,拓跋家族那么多孩子她不管,就一直带着两个儿子拓跋珪、拓跋觚和“侄子或孙子”拓跋仪,拓跋仪凭什么呢?关键是,在史书中,拓跋仪还位列拓跋觚之前,史书中皇室血缘是不敢开玩笑的,在两个儿子中间插入一个侄子或者孙子,史官能开这种玩笑吗?

另外,若拓跋仪真的是拓跋翰生的,拓跋翰死得早,到了代国灭亡的时候,拓跋仪应该早已成年了,还用得着贺氏这个年轻寡妇带孩子一样带在身边?

《魏书.皇后传》中也说:385年贺氏为了让孩子们逃跑,跟刘显晚上喝酒公关,等拓跋珪等人跑了以后,又倒打一耙,说“昨天晚上我的几个孩子都在,现在都不见了,你们谁杀的!”

后刘显使人将害太祖,……后乃令太祖去之。后夜饮显使醉。向晨,故惊厥中群马。显使起视马。后泣而谓曰:吾诸子始皆在此,今尽亡失。汝等谁杀之?

了解约数使用规则的朋友,得大于等于三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诸”这个字,也就是说,贺氏当时身边有三个孩子,除了拓跋珪、拓跋觚,贺氏的其他孩子会是谁呢?一直跟在贺氏身边的拓跋仪是也!

所以,截至此时,咱们至少可以确定,贺氏至少有三个孩子,分别是:长子拓跋珪,亲爹是拓跋寔或拓跋什翼犍;次子拓跋仪,亲爹拓跋什翼犍;幼子拓跋觚,亲爹是拓跋什翼犍。

这还没完,后来拓跋绍兵变杀死拓跋珪之后,在拓跋仪和拓跋觚都死了,又说拓跋烈是自己的亲叔叔,这说明拓跋烈其实也是贺氏跟拓跋什翼犍生的。

老公死后,跟公公五年生四孩子……北魏的领导人会允许这样的黑材料曝光吗?所以,崔浩后来死于国史之狱,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太不讲究了,领导说他喜欢听实话,你就真的毫不避讳地写实?得学太史公,写汉文帝刘恒登基前夕,就是一句“代王妃所生的四个儿子一夜暴毙”就带过去了,要做到什么都说了和什么都没说一个样。

拓跋觚早已经死了,拓跋珪要想打破“兄终弟及”的老规矩,主要针对目标自然就剩下拓跋仪和拓跋烈这两个人了。而年龄、声望、能力、功劳都全面靠前的拓跋仪则成了第一打击目标。

拓拔仪相貌堂堂,美须髯,有韬略,少能舞剑,骑射绝人,拓跋珪回国继承王位的时候就一路侍从左右。386年拓跋珪继位的时候,就被赐爵九原公,之后从破诸部,战功卓著。

灭刘卫辰后,拓跋珪后将黄河以北的前后套平原作为“离散诸部”的试点,命拓跋仪搞屯田试点工作,深得人心。

命督屯田于河北,自五原至棝杨塞外,分农稼,大得人心

随后灭并州,拓拔仪功大迁尚书令,围中山,定河北,拓拔仪迁都督中外诸军事、左丞相,进封卫王,中山平定后,又是拓拔仪率兵逼走了邺城的慕容德。

拓跋珪从河北班师,也是拓跋仪负责河北善后的。

太祖将还代都,置中山行台,诏仪守尚书令以镇之,远近怀附

后来拓跋仪又以丞相入辅,北伐高车和西伐姚秦也都跟着参与立功了。

寻徵仪以丞相入辅。又从征高车。仪别从西北破其别部。又从讨姚平,有功,赐以绢布绵牛马羊等

总而言之,拓跋仪就是北魏的贤王,跟司马炎时期的司马攸一样的。很多文武大臣都依附于他,并各种追捧。是北魏当之无愧的二号人物。

前面说到了拓跋珪为了树立绝对权威各种发神经地找茬功臣集团,然后各种杀无赦,这就使得很多功臣宿将不愿意坐以待毙,准备颠覆拓跋珪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但是要给拓跋珪找替代品也不能瞎找呀,得在候补委员会里面找才行,所以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优秀的拓跋仪就成为功臣集团最好的选择,本来就是合法继承人,还有功劳、有地位、有名声、有能力。

所以,功勋老臣穆崇和拓跋仪密谋造反了。但有趣的是,这么大的事情败露之后,史书记载居然说拓跋珪感念他们的功劳,选择了放过他们,强行给拓跋珪发了一张好人卡。

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穆崇立马就死于406年了,还被拓跋珪在谥号上做文章予以羞怒,大概率是隐诛。且从此之后,拓跋仪就消失,履历空白了,大概率是当成政治犯给看管起来了。

那么,拓跋珪为什么不立马把拓跋仪给杀了,这样不是一了百了吗?提出这样问题的朋友,要好好锻炼一下的思维!拓跋珪精得很,他知道拓跋仪暂时还不能死!因为杀了拓跋仪,即便拓跋珪将来强行安排儿子继位,别人也会不服的。会利用这个做文章的,你儿子能继位是因为你把你兄弟都杀了,这不能说明“父死子继”的制度是合理的。要怎么样才能让“父死子继”名正言顺地去替代“兄终弟及”?要拓跋仪这个第一继承人亲口、当众放弃继承权,拥护侄儿上位。

拓跋珪这货不是逮谁就弄死谁吗?不是嗑药磕得神经不正常吗?怎么在拓跋仪这里就懂得克制了呢?所以,咱们读历史,千万不能被一些表面现象给迷惑了。就跟现实生活中的借酒发疯一样,得理性去看待。

在拓跋仪牵涉进密谋造反的一年后,即公元407年。拓跋珪又找茬杀了宗室中大咖功勋的拓跋遵做铲除核心圈层的试点,看反应。拓跋遵这个人号称拓跋部的第一勇烈,是拓跋珪的从兄弟,也是北魏仅存的十个王爷之一,功勋卓著、地位崇高,用来试探大家的反应是最适合不过了。咱在乎的不是乱杀人,而是在乎大家对我乱杀人的反应。

遵好酒,天赐四年,坐醉乱失礼于太原公主,赐死,葬以庶人礼

同年,司空庾岳因为喜欢讲排场,也被拓跋珪给杀了。

侯官告:“司空瘐岳,服饰鲜丽,行止风采。拟则人君”收狱,杀之

庾岳,也是元老,而且一直是拓跋珪的左膀右臂,军政双优,还对拓跋珪死忠,办公楼的家属区果子成熟后,拓跋珪没先吃,他都不敢先尝个味。但是,也正是因为你太能干了、太优秀了,我怕你以后不服我儿子的管,所以必须得先弄死你。

经多年的努力,拓跋珪终于把北魏驯化得差不多了。

408年,拓跋珪的孙子拓跋焘出生了。拓跋珪于当夜喊来了被雪藏已经好几年没正史记载的拓跋仪入宫。

世祖之初育也,太祖喜,夜召仪入

然后,杀人诛心地给弟弟拓跋仪来了个下马威,你夜晚被召入宫,难道一点都不感觉到害怕吗?

太祖曰:卿闻夜唤,乃不怪惧乎?

拓跋仪心里骂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有得选吗?赶紧谦卑地求条活路,说自己对哥哥死心塌地,虽然进了看守所许久之后被突然召唤会有点意外,但要说畏惧,那是一点都没有,老弟我是一个纯粹的人纳。

仪曰:臣推诚以事陛下,陛下明察,臣辄自安。忽奉夜诏,怪有之,惧实无也

然后,拓跋珪说,我孙子出生了。拓跋仪也是个会来事的人,当场就给拓跋珪跳上了,两兄弟喝酒庆祝上了。

太祖告以世祖生,仪起拜而歌舞,遂对饮申旦

复盘一下背后的逻辑哈!拓跋珪跟拓跋仪说孙子出生的事情,是暗示刚出生的孙子得是自己的接班人,既然孙子是接班人,首先就得儿子是接班人,老弟你作为北魏名义上的第一继承人,发表一下意见嘛!拓跋仪又是跳又是喝是啥意思呢?哥哥你别想多了,我大侄子、大侄孙才是北魏的主人,他们必须要被拥护和庆祝,不信老弟亲自上阵给你跳舞。拓跋珪对拓跋仪这个表态还是挺满意的,所以默契地跟弟弟喝上幸福的小酒了。

第二天,拓跋珪召群臣进宫,赐了拓跋仪一堆东西。

召群臣入,赐仪御马、御带、缣锦等

咋就突然搞了这一套呢?因为老弟你昨天的表态是跟我私下里说的,没有公开,要不当着大伙的面,你再表态一次。你体面,哥哥就给你体面。

所以,大家明白了拓跋珪可怕的算计了吗?就是要碾压弟弟拓跋仪,还要他亲口宣布自己没有继承资格,“那儿子、那孙子”才有。相当于把人家女孩子强奸了,还要逼着别人面对媒体承认自己是自愿的。

如果拓跋珪在实现预期目标之后,能对缴械投降的弟弟网开一面,这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毕竟皇权争夺中,由来都是寸土不让的。但关键是拓跋珪在拓跋仪公开表态支持皇长子、皇长孙之后,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的拓跋珪,立马就要收割他的性命了。狠毒呀!

409年八月,天象部门作为皇帝文案策划部门,又开始搞事,天象显示:有人要造反了。

天赐六年,天文多变,占者云“当有逆臣伏尸流血”

都是懂套路的人,这一舆论指向是针对谁呢?拓跋仪心知肚明,在明确哥哥拓跋珪最终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之后,拓跋仪精神崩溃了,单骑逃跑,被拓跋珪抓住后赐死,以平民礼下葬。

太祖恶之,颇杀公卿,欲以厌当天灾。仪内不自安,单骑遁走。太祖使人追执之,遂赐死,葬以庶人礼

这次怎么不像当年一样放过拓跋仪了呢?用完了,该杀了,最后庶人礼再诛了你的心。你做贼心虚呀,不然你跑什么呢?我把你当兄弟看,你却自绝于人民……这能怪我吗?

该死的拓跋珪,该死的算计!

拓跋仪死后三个月,拓跋珪就立长子拓跋嗣为北魏历史上的一位太子。

但是,拓跋珪你也别高兴太早,你还有漏洞没有补上,而这个漏洞最终要了你的命。也给你的北魏下了难以摆脱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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