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创作于1921年,最初发表于《新青年》杂志第9卷第1号,后来收入小说集《呐喊》中。
故事从游戏归乡写起,在外多年的“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看到的却是苍凉萧条的荒村,就连故乡的人亦是物是人非。遥想小时候,闰土是多么天真浪漫,给了“我”无限的回忆: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生活在高墙之中的“我”在闰土的带领下,知道了下雪可以捕鸟,海边有五色的贝壳,西瓜有危险的经历。那时的少年闰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如今“我”回到家乡,再见闰土的时候,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
“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周围都肿得通红”,“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闰土样貌的变化给我极大的震撼,当然,更震撼的是,闰土思想的变化。那时的“我”与闰土是哥弟相称,而现在呢?他看到“我”叫了一声“老爷”。
一句“老爷”彻底把我震惊了,随后得知,闰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活泼可爱的人,而是变得麻木迟钝、愚昧不知、愁苦不堪,是什么导致的呢?是“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造成的。
鲁迅不仅揭示出了闰土变化的根本原因,也揭示出了专制社会的本质,更点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闰土走上了父辈的老路,那么,接下来闰土的儿子还是“闰土”。
所以说,《故乡》的真正主题在于轮回,轮回具体表现就是闰土,闰土的父亲和闰土,甚至是闰土的儿子。闰土的儿子最终的结局可能还是“闰土”。鲁迅看来,我们根本逃出不历史的宿命,我们总是在专制的命运回轮之中。
闰土的儿子还是“闰土”,我们永远都在轮回“轮回”一直都是鲁迅主要思想,在鲁迅看来,我们历史其实就是两种:“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而我们就一直在这两种状态中循环,说白了就是在两种状态中轮回,根本就没有走出来。
当年大革命改变什么了吗?并没有。“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所谓改革者,决不将旧日制度完全废止,乃在旧制度之上,更添加一层新制度。略事改革之后,一切仍复旧观,即所谓“本领要新,思想要旧”。一切新本领、新事物、外国经验,都可随意拿来,造成新的人物,但归根结底,是要混杂于旧本领、旧思想中。表面看,他们是善于接纳新思想的新人物,善于用新的尺度来衡量应对现实,而实质上却是在做戏,决不会真正将新思想、新尺度付诸实践的,其意反倒在保存旧制,维护源远流长的历史同一性。
至于所谓的文明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的宴席”,并且这宴席“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我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
在鲁迅看来,历次变革都未能触及社会生存的根本,都未能改变专制、等级制度,都未能通过制度来保障法治和自由,对权力进行限制、制约、约束和监督,法治和自由的思想未能深入到国民中去。从整体的社会生存来看,现代并没有发生,传统生存依然故我,变革造成的只是新的历史循环。所以说:
“穷人的孩子蓬头垢面的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妖形妖势、娇声娇气的在家里转。转得大了,都昏天黑地的在社会上转,同他们的父亲一样,或者还不如。”
鲁迅由此推测,“看十来岁的孩子,便可以料想二十年后的情形;看二十多岁的青年”,“便可以推测他儿子孙子,晓得五十年后七十年后的情形。”
鲁迅看到了他们的现今,又从其现今,看到了未来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七十年后的情形,这不是一种生存的循环吗?穷人的孩子在街上“转”,阔人的孩子在家里“转”,成年后都如其父亲一样,“昏天黑地的”在社会上“转”。转者,循环往复也,这就是每个人的人生。
在这反反复复的专制命运轮回中,所谓国人“永远是戏剧的看客”,这类人并无固定立场,他们习惯于观察风向,不断地选择与趋赴最强大的强权者与征服者。每每到世道不平,人心思变,社会动荡的时候,民众总希望一个强势人物出来收拾这乱世,重新完成这天下一统,确定一个新的主子,来给他们或仍旧或新颁做奴隶的规则:“怎样服役,怎样纳粮,怎样磕头,怎样颂圣。”
如此便是太平盛世,过安稳的奴隶日子,因为稳定的奴隶日子总比乱世连奴隶都没得做的日子要好。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历史尽管改换了无数王朝与旗号,国民性却难以改变,在这片土地上一轮轮地上演着同样的老把戏,甚至“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这不由得使鲁迅感到哭笑不得:“‘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了这许多好材料,难道竟不过老是演一出轮回把戏而已么?”
然而时至今日,这样“轮回的把戏”为何一再重演?为何远非是走向文明与进步,而却愈演愈烈,一再走向凶酷残虐,走向退步呢?因为生存的土壤没有改变,作为其生存根基的“国民性”没有丝毫的改变,一切袭古而在,古已有之,甚至变本加厉。
鲁迅无处不感到历史轮回的幽灵在现代生存中随时出没,占据一切,主宰一切。而他揭破了那个社会的最大隐秘,使统治者们惊慌失措,不仅在当时便群起而攻之,即便几十年后,也对此讳莫如深,深深将其掩盖遮蔽。
本文参考文献:
鲁迅.《故乡》
吴康.《历史同一性的现代轮回:君政复古时代——鲁迅杂文研究之一》
刘勇.《压缩“历史时间”与透视“轮回把戏”:论鲁迅小说叙事方式的一个重要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