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青楼,尤以金陵和苏杭为盛,然金陵占天时地利,府试乡试会试,让每年大批士子赴此地争过独木桥,他们每每在秦淮旧院逗留,使河中的画舫夜夜红灯高照,香袭两岸;而作为留都,周边江浙皖赣,俱是名士累聚,文人会萃之地,亦常来此,或猎奇寻芳,或吟诗作文,也赢得清歌曼妙,舞姿婀娜。所以,这秦淮河畔的歌妓往往都是技艺超群,百里挑一,貌美如花的妙人天仙。
此间有位奇女子更是了得,她弹琴、下棋、诗词歌赋,绘画书法榜样精通,而且对刺绣、驰马、走索、射弹等其它女子不能为之事亦娴熟异常,她就是被称为“十能才女”的薛素素。
薛素素,字素卿,号雪素。由于她在家排名第五,故有人呼之为薛五;又由于她生在七夕,故又名巧巧。她原籍苏州,早年由于家庭变故,薛素素随母亲流寓嘉兴,所以她又是大半个嘉兴人。她是秦淮八艳的前辈,清兵入关前十几年就离世了,所以,她没有经历战乱的颠簸流离,亦无亡国厦倾的铭心之痛,
在嘉兴期间,她遇到了当时不名于世,后来官至礼部尚书,卒后被谥“文敏”的大文士、大书法家的董其昌,当时董还在私塾教书为生,止乃一介书生耳。可当这董书生遇到薛素素时,顿时被这位玲珑聪颖、清秀靓丽的小姑娘吸引住了。于是,他用小楷抄录了一部《心经》送给她,兼以题跋。薛素素完全被眼前这位学识渊博、诗书画兼臻的书生折服了,因此爱上了诗、书、画。
可以说,薛素素是董其昌的女弟子,在这位当时未名大师的指点下,薛素素画山水兰竹,都能落笔而就,且无不意态入神;后又兼擅白描大士、花卉、草虫。成年后,她的诗、书、画都挤入了名流。
虽然青楼女子,包括那些名动天下的绝世名妓如李香君、陈圆圆这些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了得,但有的技艺则是她们不能为的,比如薛素素十能中的走索,这个必须得要天足才行,在当年缠足之风盛行的年代,一般女子是不具备这项技能的,八艳中好像只有马湘兰能舞蹈,应该也是天足;而骑马只有寇白门能为,而这些对薛素素来说,几为寻常事。我想,这大概同她年幼时家境不好有极大的关系吧。
这点从她为刺绣高手也能推断出来,这项技艺本是民间为生计而形成的一项艺术,但在当时,即使是高手也是同艺术家称呼无缘的,而薛素素自幼便学得了一手好刺绣;成年后,她的刺绣本领更是出神入化。时被称为博物君子的李日华在题薛素素刺绣《花里观音》时说:“薛素能挟弹调筝,鸣机刺绣”,并赋诗赞曰:“惠女春风手,百花指端吐。菩萨观花中,自然结真果”。也就是说她能能一边织布一边刺绣,其手艺可窥一斑。
琴棋书画被称为四艺,是青楼从业人员必备之技能,这其中的“棋”是最考人智力的,我七岁学棋至今,深知其艰辛。男子可九段乃至大师,而女子到五段就属凤毛麟角了,黑白世界甚是残酷,非常人加上好体力才能下好,对这项技艺来说,青楼女子当属应景而已,而这薛素素的棋下得非常之好,一般男子在她面前往往被杀得落荒而逃,溃不成军,可见棋力之高,而且,她还是明代唯一有史料可查的女棋手。
我生在南京,长在扬州,知道这南京话同江南话有着相当大的差别,作为女子来说,如果能操一口吴侬软语,那对男人的杀伤力可谓倍涨,听着油而不腻的嗲音,加上外美内秀,体态柔软,各项技艺超群,什么样的男人不会被征服,薛素素正是具备这些基本素质的少见女子。
薛素素似乎不能将其看作寻常的烟花女子,她兼有侠女之特色,闺房中称为素素,呼之尽显女性之柔美;而纵马驰骋时,则唤为薛五,听着怎么也有点江湖高人之意味。所以《画史》有记载说:“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都人士或避席自觉气夺。”能让众多男子“气夺”者,不是荆轲的剑就是西施的颜。
明胡应麟《甲乙剩言》说她“善驰马挟弹,能以两弹丸先后发,使后弹击前弹,碎于空中。又置弹于地,以左手持弓向地,以右手从背上反引其身以击地下之弹,百不失一。”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说:“素素吴人,能画兰竹,作小诗,善弹走马,以女侠自命,置弹于小婢额上,弹去而婢不知。”天呐,这哪是青楼娇娇女,分明是江湖一高人嘛。这是真真地集美女才女侠女于一身的奇女子。
我觉得,薛素素的技艺不是一个普通乡间女子能掌握的,如驰马、击弹、走索这些,应该是属于行走江湖的马戏班子的女艺人一列,这些技艺非累月经年不能得,由此我断定,薛素素幼年从事的职业,应同此相关,只是她容貌娇艳,天资聪颖,加上因结识了董其昌,学得文士的诸多才情,后来才选择了青楼这一行当,不知是也不是。
薛素素一生的情感经历也颇为八卦,据说她因为姿容绝世、性态澹雅,又兼具“十能”,很快就被一位名叫李征蛮的将军看上了,并成了李征蛮的禁脔。后来她的画像传入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时,酉阳的一位彭姓的宣慰使迷恋上了她。派人“费金钱无算”,才把薛素素骗到了酉阳。到了酉阳后,薛素素意识到被骗,死活不肯答应嫁给彭宣慰。彭宣慰无计可施,恼羞成怒之下将薛素素羁押了十余年才放回。回到南京后,年近三十的薛素素依旧居住在秦淮河畔,重新操持起了旧业。
这经历很是传奇,但惜资料缺乏,不能尽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素素小姐实在是悲催得紧了,大好时光都消耗于西南一隅的深宅中了。但我觉得其中有些问题是值得商榷的。
一是这将军叫李征蛮我觉得不妥,可能是一位姓李的将军,出征蛮夷,可能更合理些,因酉阳现属重庆,明时尚是蛮荒之地,多有蛮人造反,所以,正确解释应为李姓将军征蛮夷,而不应叫作李征蛮。
再有,明朝宣慰使为西南海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司世袭官职,是由朝廷任命的三品高官,当是一方之土皇帝,合理的解释是:李姓将军南下征蛮,这毕竟短期之事,完成任务回到南京后,将这玩够了的薛素素小姐赠与这土皇帝以固其功,因为家眷是不能随军的,他带着薛素素的自画像并被蛮人看见也是可能的。这姓李的自然也得了许多的金钱,而薛小姐肯定是不愿意离开南京,这才有“骗”一说,但她作为连小妾名分都没有之人,是不能左右自己命运,于是便被骗去那蛮夷之地,磋砣了十几年的大好春光。而所谓羁押一说,当是后人想象,被迫为南蛮之玩物才近真相。
后来她又回到了南京,结识了半个同乡的江南名士沈德符,日渐情浓。不久,沈德符为薛素素脱籍赎身,薛素素便嫁给了沈德符为妾。或许沈德符比薛素素小了好几岁,或许来自于沈家太大的压力,薛素素嫁入沈家若干年后又离开了沈家,嫁给了苏州一位富商作妾,并于吃斋念佛中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路。
大太太不容仅是一说而已,薛素素嫁入沈家后,可能也有过几年花间联吟,晴窗弄墨之惬意时光。诗人张埙在题薛素素《吹箫小影图》诗说:“沈家园里听吹箫,桃叶桃根似六朝。山上蘼芜山下婿,如何不画沈郎腰。”但后不知又发生何变故,期间还曾发生一段很是狗血的三角恋。然素素终离沈家而去。官宦世家,难容风尘旧人耶?或沈又得新欢,始乱终弃?后人难解其中疑窦,亦不敢妄自臆度。
薛素素是如何死的也有多种说法,吃斋念佛,寿终正寝只是一说,这应该是缘自钱谦益的说法,他记载说是“为房老以死”。
比较奇葩的是同性恋之说,据说有一位也颇有名气的艺妓叫顺秀玉,同薛毒素相遇后,两人交往日盛,感情深厚,后来却发生了爱情,最终被爱慕和追求她的苗族鲁木王知道后,带领着士兵将她们包围。本来顺秀玉是有机会逃离的,可是她却要薛素素找机会离去,薛素素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情人,在顺秀玉用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之后,薛素素也挥剑殉情而亡。
不管是哪种结局,都是很令人痛心的,不管她年轻时有多么地风光,但后来为寻找情爱,一嫁再嫁总没个好结果,最终还是在感叹世无真情中弃世,如果她是在同顺秀玉交往中得到了真爱,我想,以当今对同性恋宽容的看法,我觉得对她来说,也不妨是件让她能为之舍身的殉情之事吧。
薛素素的画作至今为世人所青睐,她所绘的《兰竹松梅图》、《兰石图》、《溪桥独行图》、《兰竹图》等许多作品被国内外各大博物馆所珍藏。现在拍卖会上也常有她的作品出现,但多数为赝品。
最后再说一件奇葩事,即为后人津津乐道的“脂砚悬案”,这个源自与马湘兰交好的王稚登,他也同薛素素相好,王曾送马薛二人各一块砚台,送薛素素的这方端砚因其中镶有一点胭脂晕而显得特别的娇媚,后人称作“脂砚”, 此砚小,才盈握,砚质甚细,微有胭脂晕乃及鱼脑纹,是砚中极品。
此砚先是被人花三间大瓦房的价格,从薛素素后人手中买下,送给了我们熟知的曹寅,后传至曹的孙子曹天佑,在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后,曹天佑就用此砚进行评价,这便是红学中大名鼎鼎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当然,这只是传说和臆猜,至于这脂砚斋究是何人,怕是千古之迷了。
后来这个砚落入官至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金石学家端方手中,端方被义军杀后,此砚便失踪了,直到1953年的时候才被人再次发现,并且送到了吉林省区的博物馆之中。
据说在1963年的时候这方脂砚还是存在的,可是自从文革开始之后便再次消失了,直到现在人们也没有发现这方脂砚到底在哪里,于是留下了薛素素脂砚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