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下知有之”:最上等的人,就是看似愚笨却认定一个死理的人
对老子17章“太上,下知有之”这句话,南怀瑾先生解说道:是说有一种下等人,我们认为他很笨,其实他倒是真智慧,早已领悟到“道”的人。
他解释说:真正的哲学家,都出在乡曲地方,虽然一辈子没读过书,真同一个大哲学家、大思想家,当他遭遇到痛苦时,就痛痛快快哭一阵,想想自己命苦就算了。
南师感慨道:“我有时常有此感触,尤其在偏远的落后地区,看到茅屋破家里头,有些老人家,穿得破破烂烂,食不果腹,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苦死了。你问他:‘为什么不住儿子家养老?’他很轻松回答说:‘我这一生注定命苦,只有认命!’真令人听了肃然起敬。他比谁都懂得人生哲学,‘认了’就好了。”
那种表面看似下愚的人,却倒知道并且认定那个东西,至死不渝,比别人都看得开,都豁达。这便是“太上,下知有之”的道理。
十年前,我很尊崇南师,至今,我的QQ号签名依然出自南师名言: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但南师对于”太上“一章的解说,实不敢苟同:
1、老子原文说“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焉,案有不信。犹呵,其贵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谓我自然。
大意是说:最好的领导者,因为实行道治不扰民、不侵利,所以百姓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领导者;稍逊一点的不能实行道治,退而求其次实行仁政、德治,因此百姓亲近并称赞他;再次一点的,连仁政都推行不下去了,只有依赖苛政酷法推行暴政,因此百姓心生畏惧。
还有最下等的领导昏聩不明、荒淫无道,只会玩权诈术愚弄百姓,已经到了天怨人怒的程度,所以天下人都在贬斥他,侮辱他,跟他水火难容。
因此,全章大意没有南师所说的“一种看似很笨的下等人,其实他倒是真智慧,早已领悟到‘道’的人”,老子思想似乎并不对那些所谓民间高人有什么期待。
2、南师把父亲儿子不孝,父亲的无可奈何归之于“认命”,并认为“‘认了’就好了”,这是彻底的宿命论,是无可奈何的悲叹,即便是道教也主张“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逆天改运,更遑论作为“革命家”的老子了。
3、南先生认为:“太上,下知有之”是“得道”的特征,那种表面看似下愚的人,他们知道有一个东西,不管是叫“佛”、叫“天”、叫“上帝”、或者以中国古代的代号叫“命”,他就认定那个东西,至死不渝,比别人都看得开,都豁达。
这是南怀瑾先生的看法,却不是老子的看法,一个“乡曲”的老者,自幼就知道老辈们流传下来的一些世俗教化,在生活的重压之下都会寻找一些精神慰藉,仅此而已,我们可以出于某种“积极心态”,认为他活的“洒脱”、“豁达”,却没法否认他背后的辛酸与无奈,抗争与失败!
老子推崇的圣人,不可能像南师理解的那样迂腐而与世无争吧?
以上是南师对“太上,下知有之”的诠释,就像傅佩荣先生对南先生的评价:老先生极为聪慧,即使没看过的书,拿过来就可以一边翻阅一遍解读。
我认为这跟他年轻时候博览群书,转益多师的积累有关,更与它的天资聪慧有关。
先生虽然说《道德经》是老子“将天地自然的法则,引申应用到人世间圣人治道的发挥”,但是他依然常常以世俗价值和宗教教义来套解老子思想,人说先生是有江湖味的学者,还是有道理的。
南先生以烧香磕头为例,认为有两种人可以成功修道
“其次,亲誉之”。南先生认为有两种人可以修成道,一种是一个字不识的最下愚的人,往往才是真正第一等的修道人,这等人便是“其次,亲誉之”之类;第二种是极其聪慧的人可以修成真道。
南先生说: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最容易有信仰,他相信要对信仰虔诚,要心怀诚意地烧香供养,赞叹不绝,念念不忘信众那个信仰,他们是“其次,亲而誉之”的楷模。
南先生把人群中的“两极”人物——最下愚和最聪慧两类人定性为“最适合修道的人”,这种思路不能说不对,但却是完全的世俗解读法,跟宗教思维并无二致,比如被唐太宗尊为西华法师的成玄英,就把“太上、其次,其次、其下”四等人分别解释为三种智识之人:玄天教主太上大道君,中根之人、下机之人。
这样的解释似乎跟南先生所说的“人世间的圣人治道”有点距离,但宗教必须有宗教的教理教义,比如张道陵《老子想尔注》,为了建立道教教理论,他采用增、删、改字的方法,对《老子》原文进行一些有意修改。
如《老子》第十六章原文是“公乃王,王乃大”,《想尔注》将“王”改为“生”,认为“能行道公正,故常生”。
更突出的特色就是通过“注释”,将哲学著作改造成道教经典,将“道”改造成“人格神”。很多人理解老子思想,就是把老子思想放在宗教观念这个模具里重新整合的。
“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从敬畏道侮辱,离道越来越远
南师认为“其次,畏之”就是有敬畏心的人,这类人被他认定为最容易修道成道的人,这种人他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信宗教,但心怀敬畏,他们往往被认为最下愚的人,但他们可能正是“大智若愚”的人,“换言之,大愚也就若智了”。
“其下,侮之”,这种人对“道”的态度是半信半疑的,平常不信,甚至胡作非为,关键时候临死抱佛脚,或者遇到礼拜天,突然就虔诚起来了。这种人的行为实在是对“道”的亵渎、贬低和轻侮。
南先生的讲解全是弟子们根据录音整理而成的,应该很容易理解,但是对本章的讲解,思维跳跃性极大,“太上”与“三个其次”交叉解说,并且把老子说的四种情况中的“太上”独立出来,认为只有“其次”中的三种情形,才是老子对信不信道的分类,实在很难理解。
并且老子所说的“畏之”,并不是对仙佛神鬼的“敬畏”之心,而是惧怕、恐惧,是对来自现实社会中的某种威慑力量的恐惧。“侮之”也不是对“道”的亵渎,而是对给他的生活带来压力,给他的生命带来威胁的某种力量,比如对强权、暴力的仇视和排斥。
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谓我自然:学道并没有什么秘密的,只要你程度够,诚心向学,一定便可得道
南先生跳过“信不足焉有不信”,直接讲解“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认为这是对“道”的形容。
他解释“悠兮其贵言”:“悠兮”是悠然自得,“其贵言”就是再高明的语言文字,都很难形容道的境界。因为“道的本体,无形无相,说似一物即不是,不能用世间名相来界定它。
就是说,学道并没有什么秘密的,只要你程度够,诚心向学,一定便可得道。
学道,学世间各种知识,都是一层一层地进到内部的核心,也都一层一层由内部核心,表现出具体的功用来。
但你进入的深浅层次不同,事功的大小就不同。等到你有所成就,你的事功表现出来了,大家看你看的习惯了,就会认为你的做法是符合自然之道的,不会有大惊小怪的感觉。所以说,道是自然而有的。
需要说明的问题:
1、传世诸本中,河上公本、王弼本、傅奕本等,只有王弼本是“悠兮其贵言”,其余诸本皆是“犹兮其贵言”。犹,谨慎的意思,因为谨慎,所以“贵言”——慎重发号施令。
所以,应采用河上公本、汉简本、帛书本和楚简本《老子》中的“犹”,而不是“悠”。这个“犹”与“犹呵,其若畏四邻”的“犹”是同样的意思。“贵言”只能是谨慎之“言”,不可能是“悠然自得”之“悠”。
即便是王弼自己的注文,也是“无物可以易其言,言必有应”——不言而善应。
2、南先生认为“贵言”就是再高明的语言文字,都很难形容道的境界,此说不通,“贵言”对于权力者而言,只能是行权慎重,不可轻易发布政令。
但他说“道”“不能用世间名相来界定它”是对的。然而老子“贵言”只涉及道的“无为”,并非讨论“道”是否可言。
另外,南先生说“只要你程度够,诚心向学,一定便可得道”,这个观点很值得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