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晓敏

春晓有8天没在酷狗繁星平台直播了。

她参与“圆梦计划”花3万元挑选并录制的歌曲，在平台页面上仍显示处于歌曲验收进度，多次询问搜狗平台，对方都只是告诉她“主播多，验收需要排队”。

等不到歌曲上线的粉丝来直播间催问，春晓不知道怎么面对。

她加了一个维权群，里面有大约400多位主播都在这个事件中受损失。

等待漫长，有些主播找到负责制作的音乐商家询问，但对方似乎比他们更无奈。毕竟相比起来，音乐制作商们可能损失更多。

杨磊是一家音乐制作公司的管理负责人，公司在去年6月签约入驻酷狗繁星平台，成为平台原创音乐的供应商。

负责对接酷狗的杨磊，会在商家后台查询上传到酷狗平台的歌曲的审核结果，审核界面上一行小字会告诉他是否需要反馈给同事修改。按照建议修改几次后，歌曲可以顺利上架。

3月初开始，杨磊明显感到酷狗平台放慢了审核速度。到3月底，审核甚至出现停滞。参与“圆梦计划”以来，杨磊团队陆续创作并被歌手购买录制了约115首歌曲，60首已上架，其余歌曲仍处于“审核中”状态，未有下文。

有相似遭遇的音乐商家还有很多，除了等不来审核结果，有些得到“未通过审核”结果的，则没有问题告知，更没有修改建议。

直到3月25日，酷狗平台宣布暂停该计划，关闭商城。大家恍然大悟，但很快愤怒取代了所有情绪，“那以后就没有一首歌曲被审核了。”杨磊和很多音乐商家甚至无法联系到负责审核的酷狗员工，客服也给不出明确解答，甚至不再回话。

比主播找上门更令他们生气的是，“歌曲上不了架，等于前期付出的钱打了水漂”，其中不少人表示公司是借钱在做歌曲。

据悉，本次事件共有92家音乐制作商涉及其中，歌曲3000余首，平台欠款1亿元左右。

酷狗方面则向鞭牛士回应，当前因为存在不法商家行为，目前整个事件都还在调查中，调查结束后会尽快上线。

维权事件起因

酷狗“圆梦计划”是酷狗音乐直播平台2018年6月发布的活动，面向平台主播、粉丝用户、音乐制作商，参与者可制作歌曲DEMO上传至酷狗5sing商城并自行定价，酷狗直播主播可通过直播向粉丝等发起众筹，选择购买歌曲小样后与制作方合作制作成曲，上线酷狗平台播出。

酷狗直播CEO谢欢曾表示，酷狗直播平台上的直播歌手是经过平台面试、实名认证过的表演者，真正具有表演和唱歌的才能，因而他更愿意称她们为直播歌手。

有音乐商家介绍，按照入驻酷狗5sing商城的约定，众筹成功的主播下单后会获得相应歌曲的消费码，经音乐商家即制作方验证后制作。制作后，音乐商家上传歌曲进行审核，商城审核后歌曲在待上架状态时会进行ISRC（国际标准音像制品编码）登记，ISRC登记完成15个工作日内支付给音乐商家首款——70%的歌曲创作费用。同时，歌曲通过审核待上架状态下，平台会通知商家按要求寄出版权登记资料，以及70%的首款发票，等待平台注册版权，版权登记后15个工作日支付尾款。

也是因为这样的交付款方式，很多音乐商在前期需要垫钱做歌曲。杨磊公司也是如此。

今年3月8日，酷狗方面通知将于3月25日关闭此活动的歌曲交易，但在22日，酷狗就提前三天宣布暂停交易，关闭购买渠道。完成众筹金额的可以正常做歌，但未完成的视为圆梦失败。也因此出现了主播等不到自己歌曲上架、音乐商家上传的歌曲等不到审核和版权注册结果也等不到歌曲尾款。

据相关爆料信息，共有92家音乐制作商涉及其中，歌曲3000余首，平台欠款1亿元左右。

杨磊称酷狗欠其公司227.5万，其中55.5万是欠了一年未支付的尾款。杨磊称这是故意拖欠，在被欠款的音乐商家中，不少是抵押车房借款去参与这个活动项目的，导致现在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

3月底，陆续有音乐商家收到酷狗平台给出的两种强制性的解决方案，以3000元/首向平台转让词曲版权，或以10000元/首向平台转让词曲版权以及录音版权。此前，该活动允许商家拟定的词曲版权费为30000-50000元/首，这引起了很多商家的不满， “成本都不止这些，故意压低价格。”

而在主播这一方面，酷狗给出众筹资金直接退回或者折合成平台道具的解决方案，若折算现金仅为众筹目标的1/4。4月17日，几个音乐商家前往广州酷狗总部，杨磊称那是他们第一次维权，“那次进酷狗公司内就提供了信息，但那之后其中一部分人的商城就被关闭。”

4月23日，酷狗直播CEO谢欢发表公开信，声明活动是因为发现有一些音乐商家有标高作品价格的嫌疑，并以不同程度的返利诱导主播，导致不公平竞争，让歌曲价值缩水，作品质量下降，更有商家冒词曲作者签名，导致平台无法证实词曲版权的合法性。因此平台不得不结束活动盘点数据。

同时，谢欢承诺对于遵守平台规则，顺利完成众筹制作的优质歌曲，将正常入库结算发行，目前音乐商城后台已经进行测试开放，无违规行为的商家可以正常操作。

但杨磊表示此后商城仍未开放，审核状态也仍停滞，尾款依然没有收到。

5月27号，杨磊与其余数十位维权商家赶赴酷狗广州总部，在该公司门口拉起了横幅，其中一条上面写着“酷狗请还我们‘音乐农民工’的血汗钱”。没有到现场的商家与主播也在微博等处进行声援。

经警方调解，双方协商后酷狗方面表示5月29日会给出解决方案。

但到29日，酷狗公开发布了声明，回应维权事件称在“圆梦计划”活动中，接到了大量主播投诉，反映音乐质量不达标。有商家通过不正当竞争手段获利，现推出“音乐最自我承诺函”和“音乐制作明细流程”，对不敢承诺音乐质量、不敢公布音乐制作明细，妄图用恶意行为混淆视听、浑水摸鱼的商家，将一律诉之法律。

但在之前的采访中杨磊曾表示，“我们这边没有这样的现象，来维权的商家也都没有。其他人不清楚。”

但据金羊网报道，酷狗方面表示，今年5月平台曾收到举报信，被举报的公司正是杨磊的公司。

“我要举报两个商家，安徽合肥的薇尔音乐，成交80多首（歌），全部来自工会返现，3万的（歌曲版权费）给8000元（返现），4万的给12000元，2018年12月因为抄袭歌曲，质量过低，被封铺。2019年1月5日，又在上海重新注册了华强音乐，两个月成交50多首（歌），全部来自几个工会的主播，利用工会合作方式，全部可查证……”

杨磊向鞭牛士回应了这一消息，表示：“我们100%没有问题，因为我们从去年六月份签订合同后，完全跟着条款，没有任何违约。”随后，杨磊补充表示即便有也是有权支配的对于主播的补贴，且平台条款中并无禁止，这几乎是“行业潜规则”，有主播公会会来问是否有“返点”。

杨磊表示，“我们不认同这些条款和酷狗的做法，我们现在就两个诉求，第一个希望平台首先结算拖了一年的歌曲尾款，第二按照之前的审核标准来把歌曲审核结算，有质量问题我们可以按照3月8日前的准修改。至于他们有什么其他想法可以在他们今后的活动项目中提出，到时我们愿意接受就继续合作，不愿意就不合作。”

5月31日，杨磊等音乐制作商再次前往酷狗音乐公司，但这一次维权仍然无果。

酷狗的解决方案被质疑

对商家音乐最终调整定价为3000元、10000元量档次，某种程度上是平台对这批歌曲质量的一个笼统价值概括。但这在音乐商家眼里，成了反悔后的霸王条款。

杨磊认为这样的调整和改变很不合理，“是他们选择签约的主播喜欢这样的歌，他们把钱给了主播或者主播拿自己的钱去买这些歌曲。主播的选择可以代表公司的选择，已经选择了这个词曲，就不应该随便乱改价格。如果再讲质量，也只能讲后期、伴奏的质量。其次，起初的确因为平台审核机制不够严谨，漏洞百出的歌曲也有可能被审核通过，但你审核过了，能怎么说，而且后期商家们都提高了质量，包括分轨混、和声、华彩等等这些后期制作，都付出了更高的成本。”

杨磊与其他音乐商家一样，也在后续收到了一份结算通知，要求提供详细歌曲制作费用明细，明细参考平台制定的《歌曲制作参考标准》。审核标准的改变成了引爆商家不满的导火索。

酷狗表示在入驻签约时，酷狗与音乐商签订了一个框架协议，根据协议，乙方（商家）在交付作品及协助进行版权登记时，应该出具“音乐作品质量承诺书”和“音乐作品制作明细”。音乐商家们普遍认为之前平台审核依据的是大家都认同的“质量标准”，这份标准来自《音乐商城商家管理规范》，对歌曲要求仅有3点，1版权清晰、2音乐编曲定价3w以下的实录一个竹乐器，录音混音咬字发音清晰、音准节奏准确，和声需要找专业伴唱；3万元以上的则必须实录超过一个乐器，录音混音及和声与上述相同。其次就是物料制作要求符合平台标准。

而违规行为中罗列的歌曲质量相关的内容规则中仅写道：包括但不限于歌曲成品制作质量差，审核三次不通过。

新给到的参考标准要求按照词曲作者及乐器录制等制作因素评级来定价，这被音乐商视为“名气标准”，如对作词人的评级，按照作词人一般所为作词的演唱者流量等级及业内认知来定价，如林夕、黄伟文这类为周杰伦等巨星作词的作品参考价值大于10万，而为新人、只发布少量作品的艺人、主播作词的作词者，其作品定价在2000-5000元。

音乐平台在流量音乐市场上掌握着评定价值与内容的主动权，而流量影响着平台主动权的使用。

诸多维权者表示，除了欠款实质，平台的问题还在于打破契约，一而再地改变，自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而于行业，这起事件则暴露出国内艺术产业初期的作品价值矛盾。

音乐产业化得益于音乐付费模式的培养，但在2011年苹果iTunes曲库达2000万首，歌曲销售占据了美国整体音乐销售额的四分之一以上成全球第一大唱片销售渠道时，国内付费音乐市场还在靠彩铃过渡。

版权意识薄弱造成国内音乐产业化“先天不足”，一方面用户付费习惯没有培养，猛扎进互联网蓝海的平台也都没有建立起完善的对接作品版权的机制和意识。

杨磊称行业定价很乱，什么价位都有，“淘宝上面300、400都可以买到歌曲。其次按照制作人水平中等偏下的歌曲大概两千到五千，偏上则一、两万，大明星制作的话几十万、几百万都正常。”

鞭牛士咨询的几家淘宝商家，多数商家凭借顾客描述网络流行歌曲、欢快或悲伤、交曲事件等要求就可以给出报价，对于可以上传网络音乐平台的流行歌曲，简单欢快的曲风，单词曲制作不包括录制后期，一周交作品，报价在3000-6000不等。

一位产业音乐人表示，音乐和所有艺术作品一样，好、坏、价值由受众感观决定很难有一个单就作品而言公允的定价。但目前市场对歌曲定价某种程度上被流量化标准左右。

酷狗方面人士解释其制定的歌曲质量标准时曾这样举例，将制作精良与应用了多少乐器相关联， “爱乐乐团的标准不是强制性的，不代表所有商家必须低于这个价格，只是一个参考标准。好比一首歌配乐用了5个大提琴、3个中提琴、2个贝斯、1个钢琴，另一首歌从头到尾只用了1个吉他，两首歌在制作费用结算上如果一样，对于制作精良的商家来说是不公平的。”

杨磊和这些维权商家却不同意。“我希望往后能有平台把市场规范化，不要因为歌曲的热度直接判断歌曲的价值和价格。”杨磊说。

音乐产品如何定价？

酷狗公司方面表示，目前他们正在组织音乐鉴别小组，对这3000多首歌一首一首鉴定，并称目前的工作已进一步证实歌曲以次充好的情况十分严重。

据金羊网报道，酷狗相关负责人承认“圆梦计划”设计之初，在规则制定上存在漏洞。“我们有强烈的意愿，推动行业进步。但是我们很坚定的是，对行业‘碰瓷’者，我们见一次打击一次。”

但杨磊表示入驻时签的框架协议中就有法律漏洞。“比如为我们的歌曲付款的时间有写，但前提是我们需要配合做到的，而这个前提是他们制定并审核操作的，歌曲价格的30%是等他们版权注册好后我们才能拿到钱，但因拖欠款项负违约责任这部分在协议中就没有任何体现。”

据天眼查数据显示，酷狗公司共有5226条法律诉讼，其中673条是因著作权权属、侵权纠纷而被他人或公司起诉。该公司拥有多个音乐作品著作权。

杨磊也曾怀疑是否酷狗方面早已偷偷注册了版权，于是自己查询几首歌曲的版权注册进度，不过发现的确没有被注册过。

杨磊认为，在行业内，相比音乐制作人和主播、歌手，无论怎么算，音乐平台都能找到巨大获利点，他拿出一个酷狗音乐app上某歌曲的截图，那是一首他公司制作的在酷狗平台上付费播放的歌曲。用户收听需支付2元，目前播放人数已经达到19万多，不计版税收益，仅通过买专辑这首歌就带来的38万余元收益。对于参与活动计划的主播出的歌，春晓透露，最后在平台上是免费给用户收听的。

杨磊认为，在整个产业中，平台甚至包括主播、歌手的获利点都很大，首先一首歌曲为平台带来版权收入，也带来了流量，付费播放还能再获得收入。

在采访中，杨磊提到酷狗曾介绍称该项目会开启2.0计划，鞭牛士也就此求证了酷狗方面，对方回应称，当前因为存在不法商家行为，所以项目还在调查中，会尽快上线。

同时对于通过此轮酷狗方面的鉴别和调查，有符合标准但因此被拖延进度的音乐商家，平台是否会给予相应补偿？酷狗方面表示，目前正在紧急进行审核，此过程需要一些时间，耽误了一些合规音乐制作商的结款时间，深表歉意。对于春晓等类似主播遇到平台滞留众筹资金的问题，酷狗方面表示平台尚在全力排查中。

但目前，在未给到审核结果的情况下，杨磊及许多维权商家在平台上的商城中的歌曲已被全部下架。

（本文中杨磊、春晓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