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太后)身边有一个御前女官叫裕德龄,她精通八国外语,深得太后的喜爱,被太后诏进宫中充作“御前女官”, 在太后身边二年,非常了解太后的生活实情。后来在她《我在慈禧身边的两年》的回忆录详细叙述太后一次生病、看病到服药的整个过程。
文中体现了封建社会的皇权是至高无上和统治者一流的医疗保障服务。同时揭示了封建社会中皇权至高无上和御医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御医作为服务于皇室的医生,他们的职责不仅仅是治疗疾病,还要承担起确保统治者生命安全的重任。因此,他们在开药方时会深思熟虑,力求完美,以避免任何可能的错误。
文中太后对待御医的方式确实显得过于专制,对御医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然而,在封建社会中,皇权至高无上,统治者的生死关系到国家的稳定和繁荣。因此,为了确保统治者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对御医的要求和压力自然也会非常高。
御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责任,他们的命运与统治者的生死息息相关。这种现象反映了封建社会皇权至高无上的特点以及对御医的特殊要求。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社会制度的变革,这种对待御医的方式逐渐得到了改良。在太后或皇帝去世后,不再有御医因此而送命,但仍然会有一些形式上的责罚。这种改良体现了社会在一定程度上的进步,但仍然无法完全消除封建社会中皇权至高无上的影响,仍无法完全消除封建社会的烙印。
故事就从太后一次生病开始。有一天,太后出现发热、咳嗽,使太后非常的烦恼。很急躁地说道:“快上太医院去召几个在那里当差的人进来!”
马上,李莲英便在太医院里召来了四名比较年老的御医。这些御医虽然一样也是读医书,论脉案的医生,可是他们却和外面的医生大有不同,因为他们还有一肚子侍候皇差的专门学识。
不到三四分钟,就有四位像老爷子样的御医,低着头鱼贯走进来。太后是斜靠在一个比较最低的御座上,依旧不住的在咳嗽,但体态还是很庄严,丝毫不移动地接受着这四位御医的朝参。
本来寻常人诊病,医生们第一步总得先瞧一瞧病人的容色,再问问病况;然而这四位御医哪里敢向太后平视呢?他们是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的。
那么这个病将怎样诊法呢?只有省略了望气色望诊的一步,更不可能问,唯一就是切脉了。这时太后的御座的两边,已设下了两张小小的方几。几上铺着一重软垫,待到那四位御医恭恭敬敬地如数的磕足了九个头之后,太后便吩咐另外两个女官,把太后两个衣袖卷起一半来,而把太后的左右两臂,分搁在两边的小几上。
于是那四位御医便膝行而前,一直行近到那两张小几边去;同时又有两位女官已把两方很薄的绢帕把太后的手臂覆住了,因为像太后这样尊贵的人,岂能随便让不相干的人沾及太后的皮肤的!四位御医便分着两边,每一边各两人,十分谨慎地伸出手来,用指尖隔着绢帕,静心为太后按脉。此时此景脉诊及功底是多么重要啊!悬丝诊脉也应该是这样来的。
隔了半晌,左右两边的御医便又悄悄地互相对调了过去,但他们是始终不敢向太后偷觑一眼,尽管在事实上他们知道应该有一番瞧瞧病人的舌苔的步骤,或者太后自己也不致拒绝,但他们总是很谨慎,太后不开口,他们哪里敢要求瞧瞧太后的舌头呢?他们并且竭力的要闪避太后的视线,就是在按脉的时候,把头侧过一些,故意避开太后的视线。
御医就这样静悄悄地跪着手指按在有绢帕覆着的手腕上,足足费了四五十分有多。如果是平时和一般人看病只需费三四分钟便可以诊完脉了,如今他们面对的是至高无上的太后,久久不释,谁也不敢先结束,外人看到以为他们睡熟了呢。然而他们哪里敢睡,只是一直静候指示,有时静得连苍蝇飞过都能听见,偶尔给太后的咳嗽声打破。
时间久了,太后仿佛有此不耐烦了,蹙着双眉,似乎立刻就要发怒的神气,而太后的咳嗽,却是不曾停止。那四位御医对此也很注意,每逢听到太后的嗽声,便悄悄地互相偷望着,彼此从眸子中交换意见。
可是这时候的一副情景,却委实是难看极了!四个服装鲜明的御医,分成两组,长跪在太后的足下,像揣摩某种无价之宝似的隔着一方绢帕,绝不动弹地在给太后按脉;其余的人,都呆呆地在旁边瞧着。
德龄伴着太后
德龄是一个很乏忍耐性的女官,不觉就在脸上露出了一种又惊奇又好笑的神情来,因此偶然向太后一望,太后便瞧着她默然微笑了一下,太后也知道德龄未曾见过这种奇特的情境。
最后,那四位御医也感觉到气氛有了缓和,按脉工程可以完结了,差不多在同一个时候,忽地爬了起来;又照例的向太后磕了头,便蹑手蹑足地走出这一间寝宫去了。太后并不直接和他们说什么话,倒向德龄说道:“德龄,就着你跟他们出去瞧着吧!”
太后的话音还是很峻急,从她行动上推测,太后多半是对于这四位御医尚未十分信任的缘故。于是我就急急的奉命而出,紧随在那四位御医的后面,走进了一座和太后的寝官相毗连的偏殿。那里已预先设下了四副很小很矮的桌椅,桌上有笔砚纸张安放着,那四位御医老爷便各自占据了一副座头,恭恭敬敬的坐了下去。
先是各人默默地写着一套脉案,这套脉案写完,才互相讨论起来了,各自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结果四个人有了四种意见,无一相同。这当然是不行的!四个人便各自尽力让步,商定了一个协议,同时毁去了先写的一套脉案,换上一套大致相同的语句的脉案。
太后的病情,便像这样的揣摩讨论而决定了!接下去就得由四位各出心裁的开出药方来了。开药方的时候,他们似乎更比拟脉案来得郑重,每个人都在沉思着,呻吟着,像学堂里的学生,遇到大考一样的刻苦从事,足足费了一个多钟头才完成。然而他们关于用药,却就不再讨论了,各凭着自己的意思开出来,结果也便产生了四张不同的药方。
为什么那些御医对于用药,思索得如此的苦法?根据皇室族看病的规矩,凡当皇族中的一位,指太后、皇帝、皇后、贵妃而言,得了病的时候,照例必由太医院指派两位或四位御医进宫来诊治。从诊治一开始,便立即在这几位被指定的御医的身上,加上了一重责任,非要他们负责治愈不可!万一那病人竟不幸而死了,那么这几位指定的御医,便得大受斥责了。所以他们总想尽其所能的开出一张完善的药方,不使有半点儿错误。
尤其是那正握着大权的统治者,为给他医病的那些御医的前途计,更是万万死不得。据说从前最初的时候,凡有不能治愈皇帝或太后的病的御医,往往要问一个斩罪,最轻也得赐令自裁;便连那主持太医院事务的院使,也得牵累在内。虽然那病人的死,实在是和给他医病的御医毫无关系的,更无论他们所用的药是怎样的合理无误,也休想脱罪。
这当然是太专制了!所以后来已渐渐改良,每当一位皇太后或皇上宾天之后,就不听见再有什么御医为此而送命了。不过责罚是依旧要责罚的,但也是只剩一种形式了,除非那个病人的死,经多方证明,确然是给他诊治的御医的错误,才真正的处以刑戮。通常总是先把他们剥去衣冠,摘掉顶子和翎毛,然后押入牢中,作为是行将流徙出去的囚犯,其实是决不流徙出去的。他们只需这样的受上几天或几十天的假罪,作为是得罪先朝的处罚,待新的皇帝登了位,便立即会降旨下来,免掉他们的徙罪,发还他们的顶戴,并依旧把他们收入太医院,作为院使或御医。有了这些规矩,便无怪这四位御医老爷要如此的深思力索了!
如今且说他们各把自己的药方开好之后,便一齐拿来恭恭敬敬的授给了李莲英,让李莲英去转呈太后。他们想是一来受不惯那种惊吓,二来也未必可以轻易地去见太后,所以不再去面参了。他们的任务,到开完这四张内容几乎完全不同的药方为止,便算已告一段落了,中间有一段休息,静候接下来的任务。
在他们休息的时候,李莲英便捧着这四张药方,和德龄一起回到太后那里去交差。这时太后已把余下的一部分应办之事自己忙着办妥了,第一是太后先差人去召来了一个对于中国的各种药物素有研究的老太监,另外又召了一个司书的太监,并打发两个在值的女官去把太后的书室内所藏着的几册专讲药物学及药物功用的书,如《本草纲目》之类取了出来,待还未把药方呈进去,就已一切都预备好了。
当药方送到太后手内,太后就急急的逐一翻看,但见太后忽而皱皱眉,忽而摇摇头,忽而微笑,忽而呻吟,像是对于这四张药方都极怀疑的样子。
“这一样是我们最不欢喜的,为什么写上啦?”太后用手指着每一种药名,很不郑重地批评着:“这一样又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这一样是很普通的,谁都知道是用来提神的,我们也不要用它!再瞧这一样,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那个对于中国各种药物素有研究的老太监,便探起头来,随着太后的手指看去,幸而他的眼光还不差,一看就把字划看清楚了,便立即翻开了一本药书来答道:
“这是凉血用的,回老佛爷!”
“好啊!”太后听了,便点点头答道:“这一样是可以用的,把它记下来吧!再瞧这一样又是什么意思啊?”
太后另外又指出了一个药名来,那老太监便又探起头来,看清楚了,一面又翻出了一本药书来,作为对证。
“这一样是可以清醒人的头目的,太后。”
太后听他这样说了,再瞧药书上也是一样的写法,便又点点头,向那司书的太监挥一挥手,命他再把这一样药也记了下来。
那四位御医老爷给太后所开的药方上一般都有十二样药味开着,其中大约有一半是互相雷同的,有一半是各别的;总计起来,也有二十多样。太后却把他们的药方逐一看下去,一路看,一路便把各种药的性质问那老太监;也有几样是太后自己向来知道的,那就不用再问;还有几样是太后虽然知道,却不十分肯定,或者已忘掉了,便都得问那老太监。
这样且看且问,尽拣太后自己意思的记下,待到拣满了十二样,太后就不再拣下去,于是那司书的太监便另外用一张白纸,恭恭敬敬的把太后老人家所拣出来的十二味药物誊正了。这样就造成了第五张的药方。
这一张第五张的药方是兼采用原来那四张药方之长而集合成的,原来那四张药方上的药物,都有一二味或三四味被采用在内,所以也可以说是一张混合体的药方;但这些原来不在同一张药方上的药物,如此胡乱混合起来,性质是否相宜,有无冲突,太后却绝不注意,也不再让四位御医取去研究研究。然而这一张混合药方要是闯出了什么乱子来,那四位御医却又逃不了责任。
“现在药方已写就了。”太后对着德龄说:“德龄,还是着你去走一次吧!当那四个呆笨的医官在给我准备药的时候,你必须很小心地监视着他们!”
德龄当然只有依着办,便像一位上司似的押着那四个御医,走到了另外一所偏殿中去。这里已和太后的寝官相隔着两个宫廷了。殿宇虽然也是很高大,很洁净,可是因为平常难得有人走来的缘故,气象很是惨淡,还带着些霉气。它的四面的壁上,满钉着一行行的木架子,而在每一行木架子上,便排列着无数的白色的和蓝色的磁坛。
每个坛都有盖子盖着,坛的外面,又用一小方的红纸标明着坛内所藏的药品的名字,以便检取;有些体积不大的药物,往往每两种或三种合装一坛,所以这一间大殿上所藏的药品,真不下五六百种,大概是齐全了,只有几种非用新鲜不可的才让外面的药铺子供给。
如今且说那四位御医老爷接了这一张第五张的药方之后,他们自己所开的四张是早已给李莲英撕掉了,虽然心上都未必赞同,但他们怎敢和太后拗执呢?少不得依着她,一件一件的配将起来。虽然四位御医都是年事很高的老医生,总和这些药坛相处得极久而极熟了,可是他们在配药的时候,还是像生手那样的迟慢,必须再三的端详了才敢把药取出来。这也是他们医者谨慎将事,不肯苟且的缘故。
每一样药物取出来之后,还得用一枝小天平秤仔仔细细地秤出相当的分量来,然后再用红纸包成一个个的小包,给一个小太监捧着;及至十二味药全包好,他们便随着德龄这个目不稍瞬地监视着他们的女钦差一起回到太后的宫中来。
此时那一间惯常烹茶煮水的后殿里,已另外生旺了一座小小的炉子,上面搁着一个银制的药罐,在专候制药了。靠近这炉子的一张桌子上,安着一柄小小的玉碗,有一个金制的托衬着,特地从太后自己常用的几副茶具内挑出来的,以备盛着药给太后老人家去喝。在这同一张桌子上,远远地离着那玉碗,另有四柄白色或蓝色的磁杯,很齐整地排列着。
那四位御医进来之后,便一起拥上那小炉子边去,十分严肃地取过一包包的药来,在八只眼睛连德龄的一起是十只的监视之下,将它们逐一解开,投入那银罐中去,这时候那罐内已盛着大半罐的清水了。药投好,便正式煮起来了。
太后服的药,自然又有特别考究的煮法:在煮的时候,那四位御医还得在炉旁候着,待到罐里的水煮得快沸了,便立即由他们中间的一位把它从火上移开,搁在地下,让它慢慢地冷却,约摸冷到十分钟模样,便再放到炉子上去,煮到将沸了,再取下,如是者共三次。
然后用一个银制的滤器来滤药汁了。那四位御医老爷还是很严肃地从事着。这付药的气味倒还并不十分难闻。
因为那滤器的网眼做得还不怎样精细的缘故,第一次滤过之后,仍有少许药渣留在药汁内,这当然是不能送去给太后喝的,于是他们便三番两次的滤着,直滤到完全没有渣滓了,才敢倾入太后的玉碗中去。也把那四柄磁杯也一起注满了。
此刻是一切都准备好了,便有人去奏明了太后,不一会,这人又带着太后的懿旨退出来了,吩咐那四位御医一起再进太后的便殿中去。于是就由那太后的那柄玉碗在前引领,德龄第二,其次便是四位御医,殿后的是一个太监捧着那四柄磁杯。到了太后的面前,四位老爷还要先磕一套头,然后跪下。
德龄把那玉碗授到了太后的手内,那四个小磁杯却已分别其它人捧在四位御医的手内了。御医很尴尬地捧着,但每个人都在竭力的忍耐。接着,就像兵式操一样齐整地把磁杯凑到各人的嘴唇上,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药汁就算不苦,必然也是不会甜,但他们竟然这样这毫无表情般地一口气的吞下。
一个没有病的人而强迫他和有病的人一起服药,这未免是太专制了!听说这种不合人情的章程,已是几百年前遗下来的了,并非是太后所特创的,它的用意是要防范那些受了贿赂的御医,在药中加上什么毒物,企图暗杀皇上或太后。
好在这些医生当退出去之后,尽可自己另外喝些药,以维持他们本身的健康。虽然太后已是司空见惯了,但眼看那四位御医如此干脆的把药喝下去,也险些失声大笑了。
“这不是太诧异啦!他们喝得怪爽利的,倒像是这药全没苦味的样儿。”老佛爷捧着那个玉碗,仿佛打趣似的笑道:“然而我可不相信,这药哪里会有不苦的道理?”
可是太后老人家话虽这样说,毕竟也就举起玉碗来一口口的把药汁喝下去了。太后心上当然是很勉强的,巴不得弃而不喝,但是太后也不能太不讲理,并且病是自己;那四位御医老爷既是太后自己做主去召进来的,而那第五张药方又是太后自己作主选定的,如今那四位御医且已郑重其事的给太后把药煮好,也喝过了,太后怎么能不喝呢?
那四位御医一直低下了头跪着,待到太后把药喝完,才命令他们退去。从这一刻,他们必然像释去了千斤重负一般的高兴。因为在宫内,是谁都不愿久留的,能得早些退出去,真是求之不得的妙事。
太后的药已服好,御医们已退出,宫内的空气居然也像镇静了几分,大家都希望一直顺利,不要发生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