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去越南的明朝三大军事移民群体之三:鄚玖

凝旋谈历史 2023-08-29 02:22:02

鄚玖家族的传奇故事绵延百多年,打算专门为他建立的南天之极的汉文化聚集地——河仙镇“海港国”另做一文。这里,先以鄚玖为主角写一篇他的个人简短传记。

鄚玖((莫玖,越南语:Mạc Cửu 1655年6月11日-1735年7月17日),17世紀末、18世紀初华人城邦河仙鎮的王。

鄚字拼音是mào,春秋时一小国的名字,历史上也极少以此字为姓氏的。

现在树立在越南的鄚玖纪念像

没错,鄚玖本姓“莫”,及至侨居越南后,为避免和当时篡黎朝自立的安南莫登庸的家姓相混淆,便在自己的姓莫上加上“阝”,成了“鄚”氏。也有记载他原名叫绍原,雷州市白沙镇东岭村人(古称海康县黎郭社)。

1、南下投真腊国

17岁的莫玖就起兵抗清,而后一直转战海上,具体什么时候来到真腊(柬埔寨)的已经搞不清楚了,反正越南史书记载他在康熙十九年(1680),莫玖“不服大清初政”、“不堪胡虏侵扰之乱”,带领千余人南下真腊(柬埔寨)的南荣府。

越南南北朝局势

可能鄚玖转战海上期间早就和真腊国有过联系,然后在1680年正式被真腊王匿螉秋(巴隆·拉嘉五世)招揽,任命为“屋牙”(相当府尹),并任命其为海外贸易主管的勋爵。当时,真腊与广南阮氏经常发生战争,莫玖便离开接近阮氏势力范围的南荣府,南下暹逻湾的忙坎(今河仙地区)招集流民落户垦荒。莫玖在柬埔寨一段时间后,感到寄人篱下,一旦失势,便难以安身立命。于是莫玖为了自保起见,便收买柬埔寨王的宠姬幸臣,使之向国王说情,让莫玖治理湄公河三角洲的恾坎(柬埔寨语:Man Kham,意为港口)。

越南汉文史料《河仙鎮葉鎮鄚氏家譜》记载,莫玖被任命为恾坎“屋牙(地方长官)”,差不多也在1680年左右。从此以后,莫玖在恾坎苦心经营,逐渐使恾坎发展起来,莫玖便以此为根据地,建立起了割据政权。

鄚玖在此地“开赌场征课,谓之‘花枝’”。鄚玖“又得坑银,骤以致富。招越南流民于富国、陇棋、芹渤、溱贪、沥架、哥毛等处,立七村社”。”

后来,恾坎因为相传“常有仙人出没于河上”,便改称河仙。也有传说是莫玖在危难时夜梦故土河仙指引于此创业,因名其地为“河仙”,现在是越南最南方的繁华都市。

河仙地处湄公河三角洲,按理说原为真腊的领土,邻近暹罗(今泰国)和越南广南国,是印支半岛的各国交汇处。莫玖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就招来四方的商旅,吸引“海外诸国,帆樯连络而来,其近华(指越南人)、唐(指华侨)、獠、蛮,流民丛集,户口稠密”——此为越南《嘉定城通志·疆域志·河仙镇》记载,越南人自诩为“华人”,无需奇怪。

大量人口聚集,因而使河仙成为繁盛一时的港口。,从而使河仙繁盛起来,西方人将河仙称为港口国。不过,这一地区实行双头政治制度,鄚玖统治华人及越南人,当地高棉人则继续由驻扎在班迭密的高棉族长官“屋牙·列谢塞泰”(Okna Reachea Setthi)统治。这个双头政治制度直到1771年暹罗入侵河僊之后才宣告终结。

注意地图上的“富国岛”,到如今为止一直是越南和柬埔寨有着主权争议的岛屿(现在是越南管辖下,曾经柬埔寨出兵占领过,后被驱赶)。这项主权争议其实就和鄚玖的“河仙镇”华人政权有关。

现在的越南富国岛,最早的开拓者是中国人

前面提到莫玖招越南流民“于富国、陇棋、芹渤、溱贪、沥架、哥毛等处,立七村社”,富国是现在的越南富国岛)、陇棋为柬埔寨白马、芹渤是柬埔寨贡布、淎㵅为柬埔寨西哈努克省云壤(Ream)、沥架是现在越南坚江省迪石市、哥毛为越南金瓯市,七村社移民安居乐业,从而亦扩张了河仙的范围。

富国岛就是河仙镇最早七村社之一。

2、向广南输诚

莫玖带去的千余华人,再加上真腊(柬埔寨)和广南本地的华人(中国移民及后裔),河仙镇居民的主要民族是以中国人为主的。

而中国人的老毛病就是一旦没了现实的外部威胁,立刻就要闹内讧。比鄚玖等人略早来到安南的杨彦迪、陈上川等武装移民团体,在依附广南阮氏之后不久,老毛病发作,不到十年就发生了内讧,自相残杀之际被阮氏政权利用,移民军团分化瓦解,辛苦开拓建设的西贡、堤岸地区做了嫁衣裳,白白被阮氏吞并控制。这样的事情在广南华人社会中还发生过多次,各种小股华人团体内讧不止。在安南南北内战和西山军起义期间,南北方的安南统治者和西山起义军都曾经利用大批的华人武装去作战,华人们在战场上自相残杀。

1795年法国人绘制的嘉定(胡志明市)地图

南方阮氏统治者更是因此渔翁得利,借助华人的力量一步步南下控制了湄公河三角洲地区。阮主南进所依靠的力量主要有移民和军队。移民是指北方汉人流民、本国罪犯,也包括北方郑军俘虏和华人武装移民,他们主要从事前期的拓荒工作。一旦这种初期开发完成,阮主就会派遣军队南下,在当地设营驻扎。1653 年,置泰康营(平康营)。1697 年,阮福凋置平顺营(顺城镇)。1700 年,建藩镇营,同时又将原镇边营移至鹿野处福隆县。1732 年,阮福澍建立龙湖营。广南国的版图随着这些营镇的设置一步步向南扩展开来。

莫玖势力在初期还是很好的避免了这一老毛病。他先是依附真腊(柬埔寨),极力掌控局面,在本势力范围内维持自己一家独大,成功在河仙站稳脚跟。

此时广南阮氏向外扩张,暹罗国也处在国力上升时期,他们都把真腊-柬埔寨当做软柿子随意捏。曾经横行中南半岛的前高棉帝国-现在的真腊国苦不堪言,一遍一遍地被东西方强敌轮流碾压,真腊-柬埔寨国势日益衰弱。

此时,莫玖的谋士苏公提出“高棉素性浅薄,长于狡诈,少忠厚,非久依之势。不若南投大越(即广南阮氏),叩关称臣,以结盘根之地。万一有故,依为亟援之助。”

于是,在公元1708年,莫玖带着河仙的领土向阮主阮福凋(显宗孝明皇帝)输诚。阮主很开心,立刻封莫玖为河仙镇总兵玖玉侯(越南语:Hà Tiên Trấn Tổng binh Cửu Ngọc hầu )。河仙从名义上归入越南版图,连同越、柬两国如今还在争夺领土主权的富国岛,也成了越南领土。莫玖应该是在这时改名鄚玖,以儒家方式避讳,以免和安南黎朝篡位者莫式同姓,虽然说此安南两家军阀其实都没把名义上的君主黎氏,以及篡位者莫登庸当一回事。

《安南来威图册》,由明人所绘,图中称登庸为“伪王莫登庸”

广南此时和北方还在不断交战,势力鞭长莫及,鄚玖的河仙镇只是名义上的臣服,维持着内政独立的状态。鄚氏的河仙镇经过20多年的经营,河仙地区变成人烟稠密、外贸发达、经济繁荣的港口,欧洲人称为“港口国”。

3、与暹罗的战争

莫氏建立城寨自我保护,还设立起文武官署,并规划街市、招揽贸易,征收被称为“花枝”的博彩税,俨然是一方诸侯,西方各国和周边个政权都承认河仙镇是个半独立的华人政权。

鄚玖向越南旧阮势力投诚称臣,应该在1708年农历八月,(此据《嘉定城通志·疆域志·河仙镇》。鄚玖是亲自到富春觐见旧阮君主阮福淍。阮福淍随即授任鄚玖为河仙镇总兵玖玉侯。鄚玖取得旧阮的承认后,便在河仙继续其实际的统治。一直至到西山朝消灭旧阮及河仙鄚氏之前,鄚氏仍向旧阮称臣,河仙亦从名义上归入越南版图,但维持着内政独立的状态。

前面提到过,鄚玖的谋士的建议:之所以改换门厅投靠越南,是因为真腊-柬埔寨靠不住。事实上,在鄚玖治理河仙期间,柬埔寨多次受到来自暹罗的强势进攻。据《河仙镇叶镇鄚氏家谱》所载,某次次战役中,柬埔寨国王竟“闻警尽带眷属而走,暹兵至国,掳掠其女子玉帛财物而归”,柬埔寨朝廷几乎总是处于大溃败的状态。

至于鄚玖方面,暹罗军因为河仙这里是沿海要道,每次攻击都会波及河仙镇。而此时的河仙镇只有周围一圈木制和竹子树立的栅栏篱笆墙(那边水网沼泽地带也确实没法造砖石城墙),守城炮都没几门,军队也就是鄚玖旧部千余号人。史料上说因“暹师见太公(鄚玖)雄毅之勇,甚爱,故善慰公归国。太公无可奈何,遂从而北至暹。暹王见公颜貌,大喜悦而留之。”

实际就是说鄚玖被暹罗军队打败了,成为了暹罗的俘虏,被安置在华人聚居区万岁山(Mung Samut Sakawn,今沙没沙空)。等到后来暹罗发生内乱,鄚玖才逃回河仙所属的陇棋居住,其后返回河仙。

有关暹罗入侵及鄚玖被扣留的具体时间,《河仙镇叶镇鄚氏家谱》并没有详细交代,只列在1700年鄚玖儿子鄚天赐出生之前。《大南列传前编》记载,在鄚玖统治期间河仙曾遭受过两次入侵:第一次的时间没有记载,鄚玖被俘虏至暹罗,后趁暹罗内乱逃回陇奇;第二次时间为显宗统治者乙未年(1715年)春,柬埔寨王子昂丹(匿深)引导暹罗军队洗劫河僊后撤退,鄚玖战败避居陇奇。

大约在1700年柬埔寨形势大定之后,鄚玖才重归河仙。鄚玖作为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回到已成废墟的河仙,半世基业又要从头再来。

真腊积弱已久,已经不能保护河仙,而暹罗又成了宿敌,莫玖需要作出选择。大约就在这时,莫玖的谋士苏公才提出向广南称臣的计划。

4、天南之地的华夏

鄚玖向广南阮氏输诚,是在强权环伺下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不管怎么说,在鄚玖的带领下这片曾经的烟瘴之地获得了长久的和平发展时间,逐渐发展成为了商贾云集、衣冠蔚然的兴旺之地;

河仙由人迹罕至的沼泽荒野,一跃成为该区的主要商港。本来前往真腊国湄公河上游的各国商船,转而以河仙为贸易目的地。河仙作为货物中转地有了“小广州”的美誉,18世纪到过越南的法国人波维就有过这样的记载:“其领域已成为勤勉之人民安居乐业之处,其海港开放于中国和外国商贾。不久,森林被伐开,荒土变成良田……”

河仙镇施行自由贸易政策,港口不但完全开放,而且只征收很少的关税,并把商人分为三类:中小商人负责本地贸易,大商人经营长途贸易,官商则负责专卖品和对外贸易。鄚玖一度派人前往日本沟通贸易事宜。

河仙镇也俨然成为了中南半岛上的异域中华,甚至一度在东南亚的地缘政局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法国人的河仙地图

法国人记载鄚玖还亲自游历过西方殖民者统治的菲律宾和爪哇,向欧洲人学习军事,开始在河仙构筑堡垒装备炮队以求自卫,还为自家的军队装备了大量火枪。柬埔寨人对鄚玖的背叛十分气愤,毕竟最初鄚玖是以柬埔寨官员的身份统治河仙及周边地区的。但鄚玖为河仙镇的防御做好了准备,在鄚玖去世后柬埔寨人在1739年发兵进攻河仙镇。继任河仙镇统治者的鄚玖长子鄚天赐成功守住了河仙,将柬埔寨军队打得大败。

1735年(雍正十三年),鄚玖去世,长子鄚士麟(1700→1780年)继位,被广南国宁主阮福澍(1725→1738年在位)赐名为鄚天锡(Mac Thien Tu)。

同时,阮福澍把河仙镇升格为“总镇”,封鄚天锡为“河仙镇总兵、大都督”。

次年(乾隆元年),阮福澍授予河仙镇比鄚玖时代更多自治权和优待政策,以示笼络:

(1)加封鄚天锡为“钦差都督(正三品)、琮德侯”。

(2)赐3艘“龙牌船”(龙牌=免税贸易许可证),免船货税。

(3)允许河仙镇开1处铸钱局,自行铸币。

河仙镇铸币——安法元宝(大宝)

河仙镇铸币——安法元宝(小宝)

1744年-乾隆九年,广南国武主阮福阔(1738→1765年在位)自立为王,把“阮主府”升格为“殿”,刻“大越国王之印”,并分辖境为“一镇十二营”。这“一镇”,便是河仙镇。

在海角天涯的异国,鄚氏统治下的河仙依旧延续着大明衣冠,招揽文士,兴办儒学,据《清朝文献通考》载:“港口国……宫室与中国无异,自王居以下皆用砖瓦,服物制度仿佛前代。……其风俗重文学,好诗书。国中建有孔子庙,王与国人皆敬礼之。有义学,选国人子弟之秀者,及贫不能修脯者弦诵。其中汉人有傲居其地而能句读晓文义者,则延以为师,子弟皆彬彬如也。”

距离故国千里之外,河仙的人们身穿大明服饰,说着汉语,上儒学读四书五经,拜孔庙......

后来还出现了以咏河仙十景为主体的汉文诗集,《河仙十咏》又名《安南河仙十咏》,其三百二十篇诗汪洋恣肆,有大批广东文士唱和,名噪一时,印刷出版流传至今。河仙镇华人政权一直持续的十九世纪,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鄚玖和同时期居于边和、美湫一带的华侨武装领袖杨彦迪和陈上川有所不同。因杨彦迪、陈上川只是算是越南旧阮的臣仆,而河仙鄚玖纵然名义上是阮氏或暹罗的附庸,但能长期维持自主政权。他致力招揽各色人种的人民,并在强敌蹂躏的情况下坚韧不拔,保持了河仙的繁荣,堪称东南亚华侨史最光辉的一页。

越南历史也承认,鄚玖为安南南部经济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法国学者保尔·布德赞扬鄚玖对河仙的开发,说“这块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纵使未被鄚玖如愿以偿地建成一个人间乐园,但至少也已被改造成一块人烟辐辏的可居之地了。”

在越南的坚江省,当地华侨奉鄚玖为始祖,为他立祠,以作纪念。时至今日,鄚玖墓更成为当地的景点之一。

明命三年(1822年)秋,明命帝认为鄚天赐父子有功于国,追封鄚玖为树功顺义中等神,准河僊美德社依旧奉事。

如今的河仙镇故地,青山依旧在,但早就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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