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絮当了一辈子冤家。
进宫之前,我和她比家世。
一齐嫁给皇帝后,我又和她争恩宠。
闹得整个后宫鸡犬不宁。
后来,我被皇帝一杯鸩酒,赐死在晋为贵妃的前一天。
尸体被抬出宫时,天降大雨,却无人相送。
只有她拼死从冷宫里逃出来,只为送我一程。
她抱着我的尸身大恸,[你个傻子,天下帝王,哪有真情,你偏偏不信。]
1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五脏六腑因剧毒而导致的疼痛好像还没消散。
我……又活过来了?
我坐起身,才发现眼前是不知多少年没回过的将军府。
也就是我的家。
我心中一阵恍惚,上一世的事如同走马灯般一一掠过。
簇新的衣裳首饰摆在屋内,华丽又眼熟。
我想起了,今日就是太子选妃的日子。
前世就在这天,我一见唐絮跟我同样一身青蓝色绣穿蝶牡丹的衣裳,又见她娇娇弱弱的模样,心中便有了三分不喜。
打了照面后,顾承印一句:“一样的衣裳,两样的美人,青蓝色到底更配纤腰。”
我看了一眼唐絮盈盈一握的腰肢,又瞥了一眼自己的腰,气的七窍生烟,断定唐絮故意压我一头。
现在方知,顾承印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只是那时我太单纯,根本没看出来。
好好的太子选妃,变成了我和她互揪头花。
我和唐絮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这件事闹得极为难看,本来作为太子正妃人选的我们,被皇后所不喜,皆落选成了侧妃。
这件事,让我和唐絮彻彻底底成了仇人。
后来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入主皇宫后,只要是我跟她同时出现的场合,必定鸡犬不宁。
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两件相似的华服,都是太子顾承印亲自挑选,差人送来的。
2
我是宋氏的将门虎女,宋氏,则是顾承印能把握军队的重要助力。
唐絮是文臣的闺阁小姐,没有唐家,顾承印一个没家世的太子,根本没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我喜欢舞刀弄枪,生性活泼好动,她则喜欢吟诗作对,舞文弄墨。
顾承印不好女色,因此第一次纳妃,便只纳了我和唐絮两个侧妃。
因为身份高低大差不差,以及正妃的位置空悬,我和她可谓是水火不容。
顾承印曾在新婚夜搂着我的肩,温柔的说:
“荣儿,你我少年相识,本该是夫妻,等母后的气消了,我便将你抬为正妃。”
“只是,唐家势力在朝堂上不可小觑,我实在是左右为难。”
彼时我深信不疑。
因为我家世强大,和顾承印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定要当太子妃、当皇后的。
我以为顾承印是个好夫君,只对我一人这般承诺过。
后来,顾承印借着唐家和宋家的势,登上皇位后,力排众议,却封了一个民间女子为后。
那时我还在和唐絮斗,早忘了顾承印柔情蜜意的承诺。
忘了盘算,原来自己和唐絮,都不过是他登上皇位迎娶心上人的踏板。
3
在东宫的日子,每天都算得上活色生香。
我绞尽脑汁和唐絮争宠。
顾承印要陪她过生辰,我就装病,第二天再得意洋洋的去她的院子里炫耀。
她若有什么心仪的物件,我一定要先抢到手里来。
乃至于每日碰了面,不吵架拌嘴摔东西,便算得上稀奇。
入宫三年后,我终于有了身孕,恨不得每天在她殿前炫耀。
一天,我照常去她的长乐殿找她不痛快的时候,滑倒在地,当即落了红。
已经成了皇帝的顾承印震怒,要求彻查。
查来查去,查到长乐殿前的台阶上被人抹了茶油。
顾承印便一口咬定是唐絮陷害我。
我小产卧病在床,哭的几乎昏死过去。
顾承印重罚了唐絮,不但将她打入冷宫,还将唐絮的父亲贬到了极北之地。
我一度以为这是因为顾承印爱我。
直到前世饮下鸩酒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
我自小习武,体格比普通男人都要强壮,怎么可能摔一跤就会小产。
分明是顾承印不想要我生下这个孩子,才做了这个一石二鸟的局。
他忌惮宋家和唐家百年的根基。
可若要登上皇位,却又需要两家的势力。
所以,等他成了皇帝,从中挑拨离间,让两个本来相安无事的世家,因为我和唐絮的斗争,连带着在朝堂上也反目成仇。
等到唐絮被打入冷宫,唐家失势,顾承印才腾出手来收拾宋家。
他在朝堂上对父兄百般刁难,逼得父亲辞官。
又在长兄讨伐边关蛮族之际,故意克扣军粮,逼得几千将士陷入绝境。
在长兄身陷囹圄之际,他又放任言官诽谤长兄投敌。
害的长兄以死明志,自刎军中。
只是长兄虽死,但顾承印还是没放过宋家。
他差人给我送来一杯鸩酒。
送酒的太监说:“陛下有旨,念在丽妃服侍多年,赐丽妃全尸。”
4
我直到死后,灵魂飘在空中的时候,才看清顾承印的真面目。
唐絮说的对,我真的很傻,一直被顾承印当成傻子在耍。
可我偏偏还那么爱他。
我回过神,指着摆在屋内的华服,对侍女吩咐:
“我不要这些,我就要之前做的那一身。”
十五岁的我,是将军府里的霸王,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阿爹把我捧在手心里。
所以即便是东宫送来的衣裳,因为我不喜欢,轻而易举便换了。
我穿着和上一世大相径庭的衣裳出现在选妃现场的时候。
坐在皇后身边的顾承印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转身,瞥见正款款走来的唐絮。
一股热泪涌上眼眶,我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将她看了个仔细。
她是闺阁小姐,形若扶柳,身上自有一股矜贵灵气,和前世被打入冷宫后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见我在看她,立马站住了脚,收敛起笑意:“敢问,这位姑娘就是宋家小姐么?”
她歪着头,打量着我,眼里是纯粹的好奇。
上一世我只当她故意和我穿的相似,没有给她好脸,却没有往深处想,其实一开始,两件那样相似的华服,本就是顾承印的手笔。
“是,姐姐可是唐家的小姐?”
我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唐絮微微一怔,有些莫名的瞧着我。
“我和宋小姐,从前认识吗?”她不着痕迹的想要将手抽走,却被我牢牢握住。
直到她手腕微微泛起红色,我方才回过神,歉意的松开她的手,只恨现在众目睽睽,我无法紧紧抱住她。
不用闭眼,我便能回想起前世鸩酒入腹的痛。
以及滂沱大雨中,光着脚跌跌撞撞奔来,伏在我尸身上哭的唐絮。
她一身破衣烂衫,早没了当初的矜贵,她拼命将我的尸体搂抱在怀里,哭声被雨声掩埋:
“宋荣荣,你个傻子,伴君如伴虎,你为什么看不明白呢?”
“天下帝王,哪有真情,你偏偏不信。”
后来,她被几个太监拖拽回冷宫,地上留下的长长血痕,不过片刻,便被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唐絮会拼死相送,但这一次,我决不能叫她重蹈覆辙。
我歉意的朝她笑笑,眼中却闪着晶莹:“对不住,唐小姐,我一见你,便觉得格外……相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唐絮偏头望着我,眼里的带了些茫然的温和。
我轻轻替她理了理衣襟上的皱褶。
顾承印,上天怜悯,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让我得以再来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着了你的道,我要把上一世的一切,都让你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5
各家小姐按次落座后,我感受到旁边唐絮灼灼的目光。
我扭头,朝她咧嘴一笑。
选妃,虽然是选品貌家世,但素来有各家小姐献艺的环节。
我看着抱着古琴走上前去的唐絮,心中感慨万千。
熟悉的琴声流水般淌进心底,我的手指不自觉的在桌上敲打着拍子。
这是唐絮独创的曲子,她以为我不喜,上一世没少故意在我面前弹。
日子久了,我也就记住了。
一曲终了,我还没回神,便听顾承印大加赞赏道:
“唐小姐这一手琴艺,堪称一绝,在座怕是无人可比。”
唐絮只低头道谢,并不抬眼看顾承印一眼。
“荣儿以为,这曲子如何?”顾承印话音一转,矛头指向我。
他与我青梅竹马,分明知道我对音律一窍不通。
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好在心里记恨唐絮。
若在前世,我必定故意找茬说她弹得寡淡,害的她下不来台。
唐絮的神情微微紧张。
我站起身,硬邦邦道:
“臣女不懂音律,也从未听过这曲子,这种事情,还是让懂的人来吧。”
唐絮有些惊讶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
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赞许的微光。
皇后通音律,最喜欢唐絮这样的才女,脸上霎时露出满意的神情。
反倒是坐在皇后身边的顾承印,脸色愈发的不好看。
唐絮路过我的座位时,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袖,一声极轻的“多谢”落在耳里。
我扭头,望着她,眼里闪动着泪光:“不用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她微微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发问。
轮到我的时候,皇后问我有何才艺。
我命侍女取来木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宋家的剑法,我死的时候也没忘记过。
周围传来各家小姐的窃窃私语,皇后的脸色也瞧不出喜怒。
作为闺阁女子,舞刀弄枪,本就是离经叛道。
一套剑法结束,只有唐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收起木剑,朝着皇后行礼。
“宋家将门虎女,倒是名不虚传。”
皇后不咸不淡的称赞。
就在皇后属意唐絮,准备将她定为太子妃的时候,顾承印开口了。
6
“咳咳,儿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
我早知道有这么一遭。
上一世我和唐絮在选妃宴上互扯头花,惹得皇后不喜,因此将顾承印的太子妃的位置空了出来。
这一次,因为我换了衣裳,没和唐絮起冲突,顾承印想必绝不会就这样把留给心上人的正妻位置让出来。
因此按捺不住,又要作妖了。
皇后面露不悦:“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有你了,再不纳妃,还想让那些朝臣参你一本吗?”
顾承印立马如鹌鹑一样闭了嘴。
他能当上太子,全仰仗皇后身后的势力。
他虽然是皇上的长子,却不是嫡子。
若非皇后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当太子这样的好事,绝不会落到他身上。
我为太子侧妃,唐絮为太子妃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宴会结束之后,顾承印拦住正要上马车的我。
“荣儿,你我年少相识,知道我心里只把你一人当正妻,唐絮明知母后喜好音律,还要卖弄,分明是故意要与你相争。”
他黯然失色的模样,若非我知道他的真面目,简直又要再被他骗一次。
如今这种情况,倘使我和唐絮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指不定又要用什么阴毒的法子,倒不如将计就计。
我佯装闹脾气,绕过他登上马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撇嘴道:
“殿下,你能给唐絮太子妃的名,却不能给她太子妃的实,我就不信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顾承印为难的望着我,眉梢眼角却是压不住的欣喜。
7
三个月后,我和唐絮一齐嫁入东宫。
上一世,我为了和唐絮争谁的花轿先抬进东宫,险些误了吉时。
这一次倒好,我是侧妃,合该在她后面。
刚重生的时候,我想过不再嫁给顾承印,但是思来想去,若是要报仇,必然要靠近权力最顶端。
只有顾承印的身边,才是最靠近权力顶端的。
夜色渐深,我大剌剌掀了盖头,狼吞虎咽的吃着点心。
顾承印推开门,见状嫌弃的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来。
他故技重施,揽住我的肩,哀叹道:“荣儿,是我对不住你,今夜,我留宿在你房中,当是补偿,可好?”
我用刚吃完点心还没擦的手捂住他的嘴:
“殿下日后都要宿在我房中。”
顾承印闻言,微微一怔。
“荣儿,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点点头:“从今往后你都只能宿在我房里,太子妃的名和实,你总该给我一个。”
说完,我把加了迷药的合卺酒递给他,笑着看他喝了个一干二净。
片刻,他就昏沉沉的睡过去。
我嫌恶的擦了擦碰过他的手,出门拐弯去了唐絮的院子里。
她还规规矩矩坐在床沿上。
我拈了一块点心,撩开一线盖头,往她唇边递。
她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缩了缩。
“殿下,这于礼不合。”
看着她疏离又冷淡的样子,我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把一盘子裹着红纸的点心端到她跟前,一言不发。
她低着头,忽然噗嗤笑出声:
“你要扮太子,也扮的像些,连绣鞋都忘了换。”
我大窘,掀开她的盖头:“好啊,你早知道我是谁,故意瞧着我出丑不是。”
我扑上去挠她的痒痒肉,我们二人滚作一团。
8
闹够了,我和她都散着发髻,浑似打了一架。
她望着我,无限哀愁般叹道:“你知道,伴君如伴虎,入了东宫的门,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心中微微一颤,上一世,唐絮也说过这样的话,却被我当成耳旁风。
“顾承印是君,你我是臣,妹妹年幼,万不可陷进去,哪怕是为了宋……宋家。”
她比我年长一岁,倒时常摆出长辈的姿态来,我从前很厌恶,以为她故意挑衅,现在方知,其实我和她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我朝她笑笑:“姐姐,宋家和唐家是不是自此就绑上顾承印这条贼船了?”
她一怔,似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我会直呼顾承印的名字。
我见状,握住她的手:
“多谢姐姐提醒,我与顾承印青梅竹马,知道他秉性阴险,我们不得不防。”
忽然,她站起身,将身上的嫁衣扯得更乱。
“他不就是想见我们反目吗?那我们就成全他。”
我呆呆看着她,没想到她一个文臣闺秀,也能如此离经叛道。
她搡了搡我,我才回神,顺势摔了几个碗盏,高呼着:
“呸!抢我太子妃的位置,你也配?”
她假意啼哭:“你这粗俗的武夫,怎么敢闹到我房里,我明日就向皇后娘娘告状去!”
说着,顺手拔下发簪,胡乱扔了一屋子
第二日,顾承印昏沉沉从睡梦中醒来,还没完全睁开眼,便听女侍慌张的禀报:
“殿下,大事不好了,昨夜太子妃和侧妃打起来了!现在外头等着您主持公道呢!”
这对cp很可以磕一磕,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