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一个被普遍欣赏喜爱的男演员和导演,从25年前自编自导《阳光灿烂的日子》以来,不少影迷们对姜文充满神话式的赞颂,恰恰也是这部作品的主题告诫过我们——人的记忆和语言充满欺骗和自我欺骗。
从《阳光》开始,姜文就喜欢上文字,几乎伴随电影,他还喜欢上写书。之后《太阳》《子弹》,当编剧、导演以后的姜文,除了创作电影之外,似乎他还制造“历史”。随着网络的发达,江湖上不断有一个被“制造”的姜文形象充斥坊间,真实的姜文早已逐渐远离人们。
姜文带给观众许多令人难忘的形象,从帝王到豪杰,从知识分子到草根青年,感觉跨度很大。但随着网络传媒的发达,江湖上不断有一个被“制造”的姜文形象被传播,几乎被定性为爷们、硬汉、男人、霸气几个乏味单调的字眼。
姜文自己曾说过,没有纯客观的存在。大众眼中的姜文都是各自的主观印记,所以一堆粉丝疯狂吹捧,姜文天生李白式狂傲啊,与身俱来的大院子弟习气啊,东方痞子啊等等,都是一堆臆想的碎片。
姜文的特质无法同自身经历割舍,唯有了解他的历程和背景才能尝试揭示一个接近事实的评价。那么,就细数一下姜文银幕30多年来塑造的形象,了解一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吧。
第一张面孔:草根人物
1986年,初出茅庐年仅23岁,姜文谢晋导演相中参加了《芙蓉镇》。姜文结识了大他8岁的当红女星刘晓庆。就像多年以后人们地调侃,姜文演秦书田和刘晓庆演胡玉音是在芙蓉镇上来来回回扫四个月大街,扫出了一段感情。
片中 秦书田是一个知识分子身份,在全片160多分钟的电影里,前面时间戏份不多,偶尔说一两句话,制造一点轻松,和胡玉音只有一些眼神交流。
年纪轻轻的姜文能被谢晋选中,对秦书田的演绎和之前《末代皇后》中生活在日本人挟制威胁下的溥仪有点相似,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片中夜里进行四清大会,秦书田被李国香叫上台,李国香指着秦书田说:“这个就是芙蓉镇鼎鼎大名的秦癫子”,秦书田谦恭弯腰说:“是是是”,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秦书田就是戴着“面具”在生活,说白了也是在演戏,侥幸在芙蓉镇能够安稳生存下去,通过自嘲和戏谑避免自己受到迫害。
虽然秦书田在芙蓉镇活得很卑微,但全片很多主观寓意都通过秦书田在传递表达,他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宣泄自己的情绪,他说自己“有时候是鬼,有时候是人”,是在说明自己的生活状态;而他说“天一亮,鬼,就出不来了!”,表明他对社会的前景依然有着希望和寄托。
秦书田和胡玉音扫大街,会一边挥舞扫把,一边边跳舞;看到王秋赦和李国香偷情,会在窗下丢牛粪……这种有些苦中作乐的小人物形象,很多年以后还影响到柳云龙的《风筝》……
姜文被另一个谢导念兹在兹,这就是第四代的谢飞。
《本命年》一开始,李慧泉背着包袱穿过北京大街小巷,绕来绕去终于回到胡同里的家,已经寓意这是一段“曲折”的道路。
本命年结局一幕让人感慨
片中李慧泉的房间贴着兰博的海报,他不论在街上游荡还是摆小摊讨生活,衣着气质也有些模仿硬汉,穿上黑背心牛仔裤戴上墨镜叼着香烟吞云吐雾,时不时露出一股狠劲和霸道,可李慧泉在偌大的北京城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战场”。
片中最经典的话出自李慧泉的“好基友”梁天——“你说,上班吧,没劲! 不上班吧,也没劲! 你说,搞对象吧,没劲! 这不搞对象吧,也没劲! 你说这怎么什么事儿他妈都没劲?”这一批年轻人的精神世界已经深深透着“虚无主义”。
本命年中梁天贡献的金句
不管是谢飞导演的意图,还是姜文自己的设计,对李慧泉的演绎大体是向罗伯特·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中特拉维斯的形象借鉴的。后来《本命年》在德国获奖,当时外国记者提到影片表演很有罗伯特·德尼罗和马龙·白兰度的影子,姜文却摇头否定表示没看过他们的片。
与张艺谋合作《有话好好说》时,姜文正意气风发,赵小帅这个小书贩子显得非常轻松,虽然说话不利索,但头脑简单中透着算计。与李保田的文化人张秋生形成反差,表面上张秋生为自己的手提电脑赔偿奔走推动剧情,赵小帅显得躲躲闪闪,扑在和安红的感情纠葛里,实际他是一种将计就计的态势,寻机准备向情敌复仇。
《有话好好说》一般人可能都聚焦张艺谋遇到张伟平,实际姜文遇到编剧王述平,不亚于二张的效果,姜文从此深深迷恋上“斗嘴”的恶趣。王述平的语言风格从《鬼子来了》一直牢牢影响姜文此后所有导演作品。
据说《鬼子来了》是他和王学圻等人吃饭,姜文绘声绘色地讲了40多分钟,王学圻等一桌人异口同声都表示——你就该拍这个,这个故事就是尤凤伟的《生存》。
尤凤伟,若论知名度,很难入得了“你所知道的中国十大当代作家”类似榜单,姜文要反思那一场战争,《生存》的故事与姜文的思路比较契合,故事的核心就是关于对“语言”种种误读制造的喜剧奇观。
好比影迷一直津津乐道花屋小三郎的“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显然就是典型的对语言含义的误读,还有最富悬念的“我”是谁。
《鬼子来了》在法国获奖,但影片在国内被视为“有问题”,原则上,姜文认同当时很多中国老百姓本性纯良,不能正确地认识敌人,甚至还有些自大膨胀。马大三向二脖子老妈借白面,老太太称一生行的端,走得正,连日本鬼子都高看她两眼。
姜文反思,为什么今天日本人会在国际上不承认历史,不觉得当年对中国老百姓犯下种种暴行。只要看我们的抗战影视剧就明白了,到处是“老少爷们打鬼子”,人人都是战士。日本人会认为他们对付的不是普通平民,这就是对“语言”“身份”的解读差异。
第二张脸:风尘浪子
《鬼子来了》导致姜文从2001起五年时间只能演戏,他从《绿茶》《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茉莉花开》到他自己的《太阳照常升起》,姜文饰演都是游走在男女关系上的浪子。
“绿茶”其实有点像“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当代版。当时脚踏“小燕子”的旋风,光芒万丈的赵薇却成为票房毒药。其实不能全怪赵薇,姜文演的陈明亮同时接触吴芳、朗朗两个女生,姜文很投入地和两个赵薇天南地北的瞎聊,但长时间处于懵逼状态,只是刻意想要给剧情维系一种“悬念”,《绿茶》当年显得很小众,也很失败。
第二年,他演绎让小女生心碎一生的作家才子,这就是徐静蕾从小到大最爱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与姜文合作是徐静蕾理想的结果,她觉得姜文就是那种能够把少女迷得晕晕乎乎的成熟男人。可虽然不至于像一些传言说的两人因此交恶,由于姜文是一个高度细节控,大徐静蕾整整一轮,可徐静蕾也有自己的主张,两人合作并不那么梦幻。
姜文习惯展现故事和人物之间饱满和张扬的劲道,想通过一些表演互动,能把这个极度散文化、充满神经质的故事改得“接地气”。徐静蕾显然更想尊重原著哀而不怨的韵味,仅仅是把故事改成东方背景。可能她不知道,其实东方早有山寨版。
有很长时间中国生活经历的韩国作家朱耀燮,在战争结束后写过一个短篇《真挚的爱情》。除了女人和男人接触的几次方式,以及女人的孩子和男人有过交集,与原著有些不同。整个书信体叙事,人物命运走向和结局都来自茨威格。但人物经历牵扯中韩日三方的大时代环境,母子两代与负心男人的冲突感觉更有震撼力,可能这才是姜文喜欢的味道。
片中姜文演的作家出现的场景,多数时候都以女主视角窥视的中景和远景,尤其女主小时候的画面特别明显。长大以后才平等的与作家有短短的交往,尤其最后读完信在房中若即若离、怅然若失的感觉,姜文塑造还是极其出色。
但不论《绿茶》还是《来信》,姜文始终对片中女人有“晕”的感觉,似乎终究形象上有点“被动”。同一年里,与章子怡合作的《茉莉花开》,虽然纯属客串性质,但终于准确演绎出浪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按习惯说法,姜文演的孟先生该算“反派”,欺骗了想要“逐梦演艺圈”的少女茉。 姜文虽然戏很少,但非常认真严苛。章子怡当时也算当红了,她的习惯是不试戏,直接演,但遇到姜文立马改了,片中确实演出了对偶像崇拜的小迷妹感觉。姜文把孟先生的神秘和狡黠拿捏的很好,加上章子怡略过的迷妹神态,整个段落效果非常好,衬托出孟先生心里只有自己的浪子形象,害的一个女人一生从此改变。
第三张脸 :豪杰壮士
虽然浪子形象是姜文的一个侧面,但总的来说,更对他口味的还是粗豪的男人,他更喜欢当英雄。显然,张艺谋是姜文第一个知音,这就是一鸣惊人的《红高粱》。
红高粱结局也是第五代喜欢设计的仪式感场景
《红高粱》并不是专门刻画的英雄,片中我爷爷是大时代下被迫的抗争。尽管前面姜文与土匪计春华的交集,体现了几分江湖豪杰气,但仅仅是点缀。最后对日本人的抗争是某种仪式,但他挖掘到姜文的这一面。
2003年,真正让姜文塑造成功豪杰形象的是《天地英雄》,导演是有深深西部情结的何平,而且姜文附带还收获了周韵。
周韵在片中虽然戏不算少,但全程台词非常少,还以小和尚形象出现。周韵生于1978年,小姜文足足十五岁,据说周韵与姜文都是中戏同一个老师张里仁带出来的。
在中井贵一写的《中国拍摄日记》里,姜文的确给这个外人留下喜欢干涉创作的印象。他说,导演比姜文要年长几岁(何平比姜文长6岁),却称他“姜文老师”,而姜文则往往称导演“何平”。可能因为人们对姜文做导演的评价较高,所以他在中国电影界里的地位要高人一等吧!
姜文时不时会把自己的戏看过一遍后,下达指示再演一回。在中井贵一这样讲究的日本人眼里,姜文既是越权,也是对导演的不尊重,感到很不可理解。
但另一方面看,何平让姜文充分释放了自己英雄豪杰气,姜文塑造的李校尉确实是一个充满中古时代的豪杰。李校尉因沙尘暴中的救命之恩,答应为驼队护航,之后便以此为己任,即使卷入困境也从未离弃,重视承诺是豪侠本色;而李校尉之所以被通缉,是因为不肯杀妇孺百姓,这是古人重视的“仁”;李校尉的旧部们为了兄弟义气抛弃安逸的生活和家庭,这是草莽的义气。
何平过去的西部武士代表作《双旗镇刀客》中更强调孤独感,但《天地英雄》显然沾染不少姜文的气质,虽然以李校尉和来栖“双雄”架构,但李校尉还另有独眼鹰等一班兄弟,与《让子弹飞》显然可以呼应。
《让子弹飞》有姜文自己做主,也是他演绎草莽豪杰的顶点,实际上也是他释放荷尔蒙的极致。虽然影片艺术上并没有恢复到早期的惊艳,但从他塑造人物来说,张麻子的形象与葛优、周润发碰撞的火花却是中国电影难得一见的精彩,也是王述平影响他“斗嘴”风格的一个巅峰。
当然对于这片的主题,网上有各种五花八门的跑题解读。姜文自己导演的电影都充满“荒诞”色彩,《让子弹飞》《邪不压正》作为比较有动作片类型的就更明显。
就姜文对张麻子与黄四郎、汤师爷之间的斗智斗勇而言,他把人物的智慧、豪爽、义气等方面都表现出来,而且有分寸。全片过火的地方主要是一些场面,不是人物,尤其并不在张麻子这个人物。
再联系去年《邪不压正》,姜文演蓝青峰虽然戏份不如以前的那些主角,却是推动彭于晏饰演李天然命运的推手,还是一个谋划布局的豪杰形象。
第四张脸:帝王名人
很多人都会认为,姜文生平最重要的伯乐应该是选他演出《芙蓉镇》的谢晋导演,其实,第一个发掘姜文表演天赋的是长影厂的陈家林,给了姜文第一个电影角色《末代皇后》中的溥仪形象,与当时挺红的女星潘虹合作。
无独有偶,当时来中国的意大利大导演贝尔纳托·贝特鲁奇正在紫禁城拍摄“末代皇帝”。虽然那个时候的姜文可能并没有萌发帝王气和豪杰气,因为历史上的溥仪是一个极度可怜的末代皇帝。
片中大部分是伪满洲国时期,姜文对溥仪的诠释是一个既感无奈,又苦中作乐的“纨绔子弟”形象,他是一个日本人手中的傀儡,比较青涩的姜文演溥仪这种角色多少还比较符号化。从吃菜、签名需听钢琴音乐等系列细节行为表现出了溥仪对于他国提供的钱权的留恋,以至于一直都在想要反抗和任人摆布间挣扎。
1990年,历来被视为男性荷尔蒙爆棚的姜文,被田壮壮导演萌发奇想,请去演太监。这也是最后一次与刘晓庆合作,两人搭档饰演慈禧和身边李莲英。
姜文说着一口河北口音,对这种人物的拿捏算是张弛有度,首先就是姜文的声音魅力,塑造一个人物前提是语言声调,姜文对李莲英的处理是到位的,变化了自己声音特点,要符合太监的身份和语气,还要符合人物背景。
其次行为也能刻画人物的心理。一开始不久,他曾经伺候光绪帝与妃子睡觉,皇帝与女人在床榻嬉笑打闹,而李莲英在不远处得像一根杆子一件家具一样立着,不敢惊扰,但又不能离开,很尴尬,其实又体现了身份的卑微。
另一幕是李莲英为了弥补心理平衡,也娶了一个女人在家。晚上也想在自己家里当一回主人,让女人也服侍自己,可最终他不是真正的男人,被触碰忌讳,很狂躁的打那个女人。可一转眼又很悲情和女人一起哭,姜文把李莲英复杂的内心世界演绎的极有层次。
在90年代中期,一个不大知名的第五代周晓文,几乎是为姜文量身定制了一部他最想演的历史人物之一——秦始皇。
这部戏由打造过《霸王别姬》《活着》的芦苇操刀,前后筹备六年,以4000万成本,最终姜文与葛优、许晴、王庆祥、赵季平、曹久平这样豪华的台前幕后班底,完成了一部代表第五代宏大叙事最高的水准,完全不逊色张艺谋、陈凯歌最好的那些作品。
周晓文后来解释,虽然故事集中在秦始皇与高渐离,这样的历史人物,但故事是纯属虚构。人物和主题十分现代化,也有鲜明的象征性,是对历史上权力与文化之间的较量。
片中,秦始皇并不是神,有作为帝王严酷无情、很制度化的一面;同时又是一个人,对高渐离有利用也有情义,对栎阳有利用也有父爱,对李斯、王贲等大臣,有心机谋略,也有豪迈坦荡,姜文的演绎非常多面,极为动人,
《秦颂》对姜文影响非常大,秦始皇彻底激活了姜文表演的霸气与豪情,不仅于此,姜文与许晴的渊源也正是这部《秦颂》,而且对女人在电影中一种满独特的定位:既有“物化”一面也有“神化”一面的审美也成型在《秦颂》。
秦颂结局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寓意,是第五代电影人的一种主流意识体现
一年后姜文还客串了香港创作团队为主的《宋家皇朝》,演绎历史上大名鼎鼎宋家三姐妹的父亲查理宋,本名叫宋嘉树。
宋查理对孩子的教育别具一格,历史上宋嘉树的确是优秀的教育家,他在上海的教会学校当老师,他的学生除了自己子女,还有胡适这样的杰出人物。
电影中开始部分凸显了宋查理教育孩子的特点,一是发掘培养兴趣,释放天性,二是锻炼意志力,基本是西洋方式,和中国传统教育完全不同。姜文带着三个小女孩在野外玩耍,在大冬天户外运动,很好的演绎了宋查理对孩子的教育。历史上他还经常带孩子在大雨中跑步,都是非常独特的细节。
姜文很好的演绎了一个教育家、资助孙文的朋友,以及蕴含深情的父亲形象。尤其他登上寺院阶梯,闯入婚礼,指责孙文是一个“骗子”,夺走了他的女儿。庆龄夹在孙文和宋查理之间苦恼,长期不敢回家,直到宋查理病倒,最终父女之间打开心结。
姜文对历史人物的刻画一直令香港团队叹服,以至于多年以后,甄子丹主演的《关云长》中,姜文再次挑战了一个枭雄帝王曹操。
大体上,曹操与关羽的架构,一如《秦颂》里秦王和高渐离的翻版。姜文对曹操的演绎不出当年秦王的范畴,只不过《关云长》是实打实的商业娱乐片,姜文演的更加轻松,所以,台词方面更加随意和现代化,金句迭出,让人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