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有关部门新近发布的《长江流域水生生物资源及生境状况公报(2023年)》,以十年禁渔为重点的长江大保护系列政策措施取得明显成效,水生生物生境总体稳定,干支流水质评价总体为优,采砂和航道整治等涉渔工程强度有所下降;水生生物多样性稳步提升,监测到的土著鱼类比2022年增加34种;水生生物完整性指数稳中向好,长江干流和洞庭湖、鄱阳湖的完整性指数评价等级,由禁渔前的“无鱼”回升到“较差”,提升2个等级(共6个等级,分别为优、良、一般、较差、差、无鱼);水生生物资源持续恢复,干流监测点位单位捕捞量均值2.1千克,比2022年上升16.7%。
长江水生生物保护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能取得这个成绩实属不易,相信得到实惠的水生生物会铭记在心,以多生多育、快乐成长、物种不灭来报答知遇之恩。长江源远流长,水系发达,生境多样,生物种类繁多,是无数生命与独特自然美涌流展现、强大的自然力与不断进取的人为力交互作用、生态系统过程与经济系统产出相互制约的复杂巨系统。长江水生生物有多丰富、生态服务价值量有多大,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支撑就有多广泛、多重要。长江是生态宝库,在中国和世界淡水生物多样性格局中独一无二,也是发展的不竭源泉,与长江相辅相成的长江经济带在维护国家粮食安全、能源安全、重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水安全等方面,发挥着全局性重大作用。
长江是母亲河,保护由来已久,古代就有禁渔期、禁渔区、最小可捕规格等生态知识和实践。川江滩多水急,航道条件差,1937年民生轮船公司根据渝宜航线不同航道条件,选择不同马力和尺度的船只分段行驶,达到物我两相宜,体现了积极适应自然、保护自然的思想。近几十年来,在促进资源合理利用、水污染治理等普遍性保护基础上,以保护目标为导向建立起更具保护力的河湖自然保护区体系。
然而,随着经济高速发展,涉长江资源利用、开发建设、生产运行、兴利除弊等各方面人类活动叠加影响越来越面广量大程度深,使长江背负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一个时期水生态系统趋于崩溃,国家淡水渔业基地到了“无鱼”境地,一些人甚至对长江失去信心。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关方面就发表“迁地保护——拯救白鱀豚的唯一选择”重磅文章,而当时长江中白鱀豚尚有400多头,后来又提出以迁地保护为长江留住江豚种源,尽管其时江豚多达上千头,但人们似乎不抱任何希望,可见对长江是多么的失望。
2016年开启的长江大保护战略,犹如一声春雷石破天惊,吹响了以管控减免人类活动威胁、促进恢复退化河湖生态系统为中心,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长江水生生物的嘹亮号角,一扫不看好母亲河的悲观情绪,为走出强开发利用、弱保护的困境注入强大动力,各方面迅速形成了令人耳目一新的一批新质保护力。在减负和恢复退化生态方面,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长江干流水质连续4年达到Ⅱ类,比Ⅲ类以上水质即是水生生物“舒适区”好出一个等级;清理整治乱占、乱采、乱堆、乱建等河湖“四乱”问题7.8万个,严厉打击非法采砂活动,拆除非法围堤、码头,解决化工围江问题等,恢复长江干流自然岸线457公里。长江经济带累计退出小水电站3500多座,修复减水河段9万多公里,创建绿色小水电示范电站870座;实施国家“山水工程”16个。
在管控过度利用、预防新的开发建设方面,长江十年禁渔从杜绝竭泽而渔、减免捕捞活动干扰方面,为水生生物休养生息、涵养更丰富渔业资源,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人文条件,所有水生生物实质受益、水生态系统间接受益,无疑具有很强的保护性。长江捕捞是传统产业也是文化,渔民是职业,天然水产品更是高品质食物来源,为禁渔投入巨大人财物资源,有15.1万渔民转产就业,有21.9万退捕渔民参加养老保险等,凸显禁渔的不易,更显保护决心之大,成为人们热爱自然高尚情操、与自然和谐共生强烈意愿的生动写照。
涉及自然保护区的长江镇江和畅洲左汊新开航道项目、小南海水电站项目,否决性环评审批意见在长江大保护中得以巩固,在自然保护区核心区拟爆破挖深的宜宾至水富港航道提升项目、闭江锁湖的拟建鄱阳湖大坝工程得以滞缓,南京等地新建长江大桥实现一跨过江等,成为预防新的开发建设为长江留白或尽可能减免影响的鲜明标志。
共抓长江大保护、不搞大开发,催生了《长江保护法》,实行了河长制,促进了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由理念到实践的伟大转变,是保护恢复长江河流湖泊生态系统自然性、生境可用性和水生生物休养生息、濒危物种解困续命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有耕耘就有收获,《长江流域水生生物资源及生境状况公报(2023年)》相关内容就是最好的注解。然而,长江也和人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是它比人更加庞大、面临着比人更加复杂的问题,调头难、治愈亦难。
所以,我们庆幸长江水生生物保护渐入新佳境、迈向新里程、取得新成绩的同时,也清醒的知道保护绝非一蹴而就。主管部门没有回避问题,发布前述公报时一并指出,长江水生生物多样性尚未恢复,珍稀濒危物种保护形势仍然严峻,一些旗舰物种如中华鲟仍极度濒危,长江鲟自然种群尚未恢复,白鱀豚已功能性灭绝,鲥鱼二十多年未见,历史分布的443种鱼类中还有120种没有监测到,占比超过1/4,长江水生生物完整性指数仍处于低位等。
以此观之,把长江大保护效益最大化,全面拯救长江水生生物,仍面临着克服更大困难、解决更难问题的艰巨任务。长江是流动的生态系统,上下游、左右岸畅通其流,是河流生态系统的最大特点,不仅是水体的流动,更是生态的流动、生物的流动,古人早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高度概括,由此而一个点上的人类活动生态效应会迅速传导到上下游,影响和改变无时不在发生。同时,生境多样性决定着物种多样性,长江水生生物种类繁多,是以多样化生境为前提条件的,如鱼类有产卵场、摄食场、越冬场,洄游类还有洄游通道,河流上中下游、通江湖泊、河岸带、入海口、海洋等都有涉及,及至不同河段的生物化学、河床的不同形态、水的不同流态和温度变化等,都各有其生境功能,不同的物种及其生命周期的不同阶段,需要不同生境提供相应的支持。
这决定了保护长江水生生物,除有效管控资源化利用外,最主要的就是生境的保护恢复,尤其要保护河流生态系统纵向、横向、竖向等向度上的连通性,据以恢复其多样化生境,只要生存环境整体上好,所有生物都会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一生向阳而一天天兴旺起来,没有不会自然繁育或想着要自我灭亡的物种。如鱼类行数量取胜的r生殖对策,一次产数十万粒卵,即是部分发育成长也会形成巨大的种群数量,否则就不会有从古到今的捕捞业。
但是,现在人为力驱动的长江河流湖泊生态系统的变化是巨大的。干流纵向上,虽然江水通过定向利用后的排水不断流,但水生态是断流的,主要是上游以葛洲坝为起点的层层大坝阻隔,导致中下游生态系统和上游生态系统难以连通,中下游生物和上游生物不能依自然习性利用上游或中下游生境,而且许多江段成了河道型水库,意味着一些独特自然生境的丧失和生境的人工单一化。横向上,长江中下游100多个通江湖泊中,目前仅洞庭湖、鄱阳湖、石臼湖等少数湖泊与长江干流自然连通,并且一些湖泊也在退化,如洞庭湖近几十年来泥沙淤积46.9亿立方米,湖盆平均淤积高1.2米。其效应便是水生态江湖交流、水生物江湖洄游受限,原本宽敞富庶独特不断进化中的生境变得逼仄贫穷单一而不断退化,一些特殊生境丧失或不能利用。
多样化适宜生境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是生物生存的必要条件,在物种兴衰中起着决定性作用,中华鲟失去自然产卵场后的艰难保护可以作为典型例证。中华鲟自然产卵场分布在长江上游,葛洲坝修建后终结了水生生物溯河洄游的可能性,也就令中华鲟丧失了产卵场,坝下适应性形成的产卵场,既脆弱又未得到很好呵护已几近不复存在。至此,几十年来中华鲟保护上尽管工厂化繁育放流搞得轰轰烈烈,累计放流不同规格中华鲟近千万尾,可其濒危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有关下一步的工作,主管部门发布《公报》时表示,在持续推进长江十年禁渔的同时,将通过物种全生活史保护、重建长江鲟自然种群、中华鲟“陆—海—陆”仿自然生活史接力保种、葛洲坝下产卵场自然繁殖试验、重要栖息地修复等,推进水生生物恢复。这些无疑有很强的针对性,但仅此还是不够的,在当前禁渔、禁猎的形势下,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应当更清晰的聚焦于多样化自然生境的保护恢复,通过管控减免各种显著改变生境自然性使其退化、灭失或可望不可及而无法利用的人类活动,最大限度恢复基于河流湖泊生态系统良好性的生境自然性、多样性、可用性,尤其在河湖生境畅通性上要有实质性作为,这是保护绕不开的一道坎,也是十年禁渔难能解决的问题,必须有一些新的思路。
如能不能通过适当方式使长江中下游和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生态上有最低限度的主动连通,而非仅如现状只是水的被动连接;能不能使一些有条件的湖泊恢复通江,这不仅是保护水生生物的需要,也有利于解决一些湖泊人为脱离长江后水污染久治不愈的顽疾。
长江河流湖泊生态系统的良好性,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无可替代的,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生物多样性保护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长江水生生物如其历史应当继续辉煌,这是各方面的刚性需求,也一定能重新辉煌,成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代表作。尽管高水平保护恢复的难度不小,如长江不仅是快速流动着的生态系统,而且保护对象、人类活动同体分布,不像森林地域相对固定,生态流动缓慢,保护和利用可以分区域进行,陆生生物除长距离迁徙鸟类外,也没有像长江水生生物需要从河流源头到入海口甚至海洋那样长的生境链。但有梦想才有远方,无论如何我们要对长江水生生物保护充满期待,进一步认识其特殊性,在抓好十年禁渔和其它常规保护工作的同时,创新提出一些特别应对之策,争取在严重制约保护的尚存瓶颈问题上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