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旭然
人类的记忆总是会不自知地发生偏移,并按照自己对现实的理解去重塑。就像很多人都已经不太记得,真正意义上的“疫情解封”,实际发生在2023年的1月份。
或者说,整个2023年,只是我们从那场阴影中走出来的第一年。
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你无法期待他能够很快精神的像个常人,他会虚弱,会反复,会尝试着逐渐找到自己的状态,唯独不会像没生过病一样精壮。
但这只是事后的总结。不仅滞后,也无法改变现实,更无法重塑过去。
回到2023年的起点,人们并不会像对待初愈病人那样地去对待一个经济体。这一年的开始就伴随着兴奋,伴随着被压抑已久的期待,也伴随着大干一场,找回昔日繁荣的冲劲儿。这是人们历经三年折磨之后的必然,即便这并不一定符合某些客观规律。
人们的热情很快就撞到了现实的冰山,除了新能源汽车、出海零售等少数几个行业赛道之外,各行各业的从业者们普遍感受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
一直到2023年的最后十几天,人们仍然在消化着这个鸿沟,填埋它的代价是一次又一次的痛苦——这是一种夹杂着利益受损、发展空间的被压缩,以及对“失去人生掌控感”之后的愤怒与不甘。
愤怒与不甘之后形成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群体情绪:无力感。
就像年轻人通常充满力量,人们在繁荣和欣欣向荣的社会环境里并不会感受到无力感。这种感觉就像是仲秋的清冷,必须经历过足够的时间才能去体会,必须有春天的风,必须有夏天的雨,必须有秋天的霜,又不能如严冬那样凛冽。
2023年2月,一个中国的民用气象气球桥悄然漂洋过海,飞到美国领空。美国对此如临大敌,拜登竟然穿着空军夹克、戴着太阳镜下达击落命令。这荒诞的剧情似乎为整个2023年的国际大事件定了基调。而这之后各种各样的事件,无不在挑动着人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史上最热的夏天,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冷的冬天,18XX年以来最大的降雨量,19XX年以来最严重的地缘冲突,50年来最严峻的大国关系,100年来最复杂的政治经济环境......
面对不断出现的、各种类似的新闻报道时,人作为个体的形象是非常渺小的。人们能够从宏大的历史叙事和庞大的人群中感受到这一点,但问题在于,人们——尤其是刚刚历经了几十年改革开放经济建设繁荣时期的中国人,是否能彻底真实地接受这个现实?
这本就是一片笃信人定胜天的土壤。在战后近百年的经济建设和军事政治斗争的过程中,在两个泾渭分明的历史时期中,人们都再次印证了自己的奋斗哲学。
不夸张的说,在这几十年时间里,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活出了神话中的样子:每个人都是夸父,都有着追赶太阳的野心,即便是追不上,也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化作山川河流;每个人都是精卫,即便是填不满大海,也能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岛;每个人都是愚公,即便是移不动大山,也能开辟出一条下山的栈道来。
这种强有力的主观能动性,驱使着人们的热情,调动着人们的积极,又将人们打入无求而不得的苦海,对比与嫉妒的炼狱,最终演化成委屈,不甘,愤怒,乃至于无止境的内耗,歇斯底里的抱怨。与这些痛苦相比,无力感甚至更加健康,更像是一种对自己和他人的保护。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奋斗了一轮又一轮的中国人,又进入到了一个历史的节点。这个节点之前,是一切的奋斗都会有回报,人的脚步可以丈量世界。而在这个节点之后,是一切的奋斗都可能徒劳而终,甚至产生副作用,就像段子里所说的,“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愤怒了一整天”。
一个人情绪的变化不一定会有连贯的过程,喜怒哀乐也很难与别人相通。但一个群体的情绪却并非如此。当越来越多人的情绪以清晰的脉络奔涌,汇成大河,这条大河就会有溃堤而出的危险,就会有冲刷掉社会积累的危险,会有影响更多人生活乃至人生的危险。
情绪就像病毒,有漫长的形成的周期,会被消灭,也会繁殖,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蔓延和爆发。但大家不必去追溯一个源头,每一个人都是源头。
2023年就要过去了,但它没有那么值得怀念。苦海与炼狱中的人们,本值得一个更加理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