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她恨我害死了她的妈妈。
我十年如一日的疼爱,只换来她的无尽羞辱与打骂。
她一遍遍声嘶力竭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后来,我真的死了。
她却跪在我墓前三天三夜,哭着求我活过来。
“爸爸,是我错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1
“你不知道,他老婆死后,他就疯了,天天管一只猫叫老婆,给猫买几十块一斤的肉,奢侈的嘞!”
我提着肉出来,听到身后的肉摊老板在议论。
我没有反驳。
这十年,我的名声早就被女儿搞臭了。
我拐了个方向,又给女儿买了个芒果蛋糕。
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我踩着共享单车回到市中心的家。
家里是我曾经当总裁时买下的三层洋房,也是我和老婆的婚房。
哪怕我现在穷到去摆摊,也没有动过卖掉市中心婚房的念头。
用钥匙开了门,往日整洁的客厅此刻满地酒瓶和烟头。
女儿宝珠穿着吊带,正跨坐在一个打耳钉的男人双腿上。
我和那个男人对视上,我认得他,从高二开始就和我女儿早恋的家伙,周远洋。
周远洋的手在宝珠背上游离,“宝贝,你家老不死回来了。”
其余狐朋狗友也开始起哄,“宝珠,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打都打不走的癞皮狗啊!”
“听说你妈妈也是他害死的?”
洛宝珠一拖鞋扔了过去,满脸戾气,“滚!”
这些人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狼藉。
周远洋依旧懒散靠在沙发上。
我对上洛宝珠厌恶的视线,温和道,“玩累了吗?饿不饿?我买了肉和蛋糕,给你们母女过生日。”
不知那个字刺痛了洛宝珠的神经,她从沙发上下来,抢过我手里的蛋糕,一把砸在我的脸上。
奶油糊了我一脸,芒果酸涩的汁液刺得皮肤发痒。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你还有脸提我妈?我妈早就被你害死了!”
“齐琛,我有没有说过,这辈子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再过生日?”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依旧温和包容。
“宝珠,那只黑猫,她就是你妈妈,你妈妈没有死,这十年她一直在陪你长大。”
洛宝珠气结,“齐琛,你真的脑子有病!”
“不说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你妈妈也饿一天了,我去看看她。”
我抬腿走向卧室。
“等等……”洛宝珠有些慌张地拦住我。
就在这时,沙发上的周远洋突然问道,“齐琛,你口里说的宝珠妈妈……该不会是指这个畜生吧?”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看了过去。
只见周远洋从沙发后面,提起了一团黑色的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小小的脑袋上全是血,睁大的猫瞳早已涣散。
那一瞬,我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2
周远洋像是扔垃圾一样,远远将黑猫的尸体扔在我身上,笑得恶劣无比。
“物归原主,把你老婆还给你咯。”
周远洋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洛宝珠说。
“宝宝,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这继父真把一只猫当老婆了,还真是脑子有病。”
洛宝珠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理直气壮,有些心虚。
“齐琛,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想和猫玩一下,不小心就玩死了。”
“大不了我再买一只赔给你。”
我充耳不闻,抱着这个冰凉的小身体,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在此刻,一寸寸地凉了下去。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宝珠,她不是猫,她是平安,是你的妈妈。”
洛宝珠不耐烦了,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屑解释。
她烦躁地靠在周远洋怀里,接过他递的烟抽了一口。
“够了!我早就受不了你神神叨叨了,知道学校里都在说你有神经病吗?要不是远洋,我能被唾沫淹死。”
“一只猫死了就死了,你至于跟死了妈一样?”
啪——
一记巴掌,狠狠落在洛宝珠的脸上,将她打得跌倒在地,脸颊瞬时肿起。
这是我第一次打她。
哪怕曾经她污蔑我猥亵她,害我丢掉集团工作赔掉全副身家,我也从未对她动过手。
我一字一句,悲伤铿锵,“宝珠,不管你信不信她是你妈妈,她陪了你十二年是事实,至少不该是这个结局。”
流浪猫的寿命通常只有几年,我在几年前就设想过她会离开。
可没想到会这样惨烈。
在自己生活十二年的家里,在自己从小陪伴长大的女儿面前,被活生生虐打致死。
地上捂着脸的宝珠,眼眶瞬间红了。
3
因为一巴掌,洛宝珠要和我断绝关系。
她很早就期待这一天了。
十八岁成年,就可以离我这个监护人越远越好。
我看着洛宝珠哭着跑出家门,周远洋阴冷的视线在我身上打转。
不一会儿,刚才散去的狐朋狗友去而复返。
周远洋活动了下拳头,目光阴狠,“老子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你特娘敢为了一个畜生打她?”
密密麻麻的拳打脚踢朝我袭来,我被踹倒在地,弓腰匍匐。
我没有护住头,只是紧紧护着早已失去声息的黑猫。
有人一脚踢到我的头上,后脑勺传来闷痛。
霎时间,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我听到有人在说,“周哥,他眼睛瞪好大……不会出事吧?”
这场针对我的暴打终于停歇,我感受到脸上铁腥味的液体在流淌,渗入眼眶引起刺痛。
脚步声远离,他们走了。
我强撑着起来,摸索到沙发上坐下,熟练地等待眼睛复明。
家里此刻安静地可怕,我甚至能闻到洒在地上的芒果蛋糕香气。
混合着黑猫身上的死亡血腥气味。
恍惚间,我仿佛又闻到了妻子身上淡淡茉莉香味。
洛宝珠说的没错,我的脑子确实有病。
我的脑袋里,长了一颗瘤子。
医生说,没有特效药,我最多还能活半年。
这是我陪她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可惜,结局有些糟糕。
但那一巴掌,我不后悔。
我相信妻子也不希望,我们的女儿变成漠视生命的怪物。
4
所有人都说妻子死后,我疯了。
可我确信,黑猫就是我死去的妻子。
十二年前的一个雨夜,妻子的忌日,一只流浪猫赖在家门口不走。
宝珠猫毛过敏,我只能对它视而不见。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只猫会偷溜进家里。
它熟知家里的环境,会准确无误地坐在妻子生前的位置上。
它有着和妻子一样的喜好和习惯,会伴随音乐踱步摆尾,爱吃各种肉,对芒果过敏。
宝珠失去妈妈没日没夜地哭时,也是它叼来全家福安慰。
后来,宝珠因为猫毛过敏进医院。
回到家就发现它成了焦炭,身上的皮毛烫得没有一块好肉。
旁边是燃烧一半的蚊香。
它那么疼,却还是撑着朝我走来,一直盯着我身后的方向。
似乎在问:我们的女儿还好吗?
我当时眼泪就落下来了。
那一刻我无比确信,黑猫就是妻子,她回来了。
妻子曾说过,为了女儿,哪怕舍去性命,她都不在乎。
5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的黑暗渐渐散去,模糊的场景重现。
我的视力,越来越差了。
可地上那个被摔坏的助听器,却清晰可见。
它在提醒我与女儿早就千疮百孔的关系。
那一巴掌,肯定很疼。
从小到大,我从不舍得对宝珠动手。
如她的名字一样,我和平安都希望让她如珠如宝的长大。
对不起平安,我食言了,我没能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没有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我只能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尽力弥补。
我擦了擦满脸的血,脸上只能看见一些淤青,后脑勺的伤比较严重需要处理。
正当我捡起助听器时,洛宝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退,眼睛红红的。
随后,像往常一样,忽视了我,直接上楼。
没一会儿,就拖着一只黄色行李箱下来。
“宝珠,无论如何,留下吃顿饭吧。”
我张口挽留。
这也许,是我们父女最后一顿饭了。
因为我不知道脑子里的瘤子,什么时候会让我永远闭上眼睛。
洛宝珠怒气冲冲,“留下?留下再被你打一巴掌吗?今天你的威风还没耍够吗?”
下一秒,她看到我脸上的伤,面色微变,“他们打你了?”
“打得好,活该,你就是欠打!”
说完她拉着行李箱就要夺门而出,我踉跄去拦。
“宝珠,我要死了。”
洛宝珠不耐烦的面色微僵,随后化为更深的冷笑与厌恶。
“齐琛,现在倒是会耍苦肉计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留下来吗?你做梦!”
“要死赶紧去死,记得死远点,别脏了我妈的黄泉路!”
我挽留的手无力垂下,目光悲凉。
脑海中想起了宝珠八岁那年,骑在我脖子上,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我当时说,人有生老病死,最终都会分开。
宝珠却直接吓哭,哭着抱我的头,让我别死,不要抛下她和妈妈。
可现在,宝珠却说,希望我去死。
我一定是个很不称职的爸爸。
宝珠还是走了,她的背影气势汹汹,我拦不住。
我思考着宝珠的话,轻轻给黑猫擦拭血迹,整理遗容。
随后,将最后一片特效药冲进了下水道。
6
接下来几天,我如往常一样生活,家里维持着整洁。
哪怕面临死亡,也要维持体面与尊严。
我给自己定了一块墓地,死后黑猫会和我的骨灰葬在一起。
我的反应越来越迟钝,行动也变得迟缓,像迟暮的老人。
脑袋里的瘤子时不时压迫神经,我总会间歇性失明。
失明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我心里始终牵绊着宝珠。
认真做好每一顿饭,拍下来发给宝珠,再满怀希望地邀她回家吃最后一顿饭。
直到有一天,信息也发不出去了。
对话框内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我笑了笑,这样也好,有些不能发给宝珠的话,终于可以告诉她了。
“宝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
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
久到我也差点在漫长的辱骂与鄙夷中,忘记了事实本来的模样。
我以为我会悄无声息死在家里。
直到看见有人发来的一条匿名彩信。
我的女儿宝珠衣衫不整,双眼紧闭,躺在酒店床上。